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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番外名来源于前些年网上流传的金庸笔下女子人物诗,全诗如下:
灵枢终未得天枢,素问何曾问髯胡。
烛泪滴残海棠冷,忍听山歌到晓无。
看的出来,写的是程灵素。而我选这一句,倒不是因为上官灵命运似程灵素。只是,捉摸着灵字,最先跳入脑海的诗句,就是这一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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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鼎四年,上官灵第一次见到那个盛传武皇帝生平最爱的女子。
她以为那只是她生命中一段华丽的插曲,船过波心,了无痕迹。到了后来才知,那一场华丽的绚烂戏码,真正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元鼎四年夏末,武皇帝东巡河东,携孝武陈皇后与悦宁公主同行,可见对陈皇后的恩宠。彼时陈皇后尚未复后,在后宫中尴尬的存在着。
她曾是这个天下至尊的女子,却又被自己的夫君废弃。过了些年,武皇帝重新见了她,竟是比少年时更加喜爱这个女子,爱重一时,压过未央宫中当时所有的花样容貌的妃嫔,包括,被仰望成一个时代的神话的卫皇后。
那是世人难以企及的奇迹。
却不料,陈皇后病倒在临汾,不能再继续随武皇帝前行。
而她的嫡兄上官桀,是最能把握时机的男子,乘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将她和嫡姐上官云荐到陈皇后身前,陪伴陈皇后度过客居临汾的那段日子。
事实上,彼时,她和姐姐上官云并不在临汾,而在离临汾有小半天路程的上官家别院暂居。
当她听到上官桀派人快马加鞭传来的消息,淡淡垂了眸笑。嫡兄的心思她自然猜的到,若她们姐妹入了陈皇后的眼,对上官家,对自身,都是极有益处的。
只是,她心里还清楚,上官桀抱以厚望的,还是他的嫡妹上官云,而她,不过是个有着上官家小姐身份的高贵陪客而已。
不过,这又如何呢?该行的事,还是得行。送她和姐姐去临汾的马车已经如火如荼的准备着,她总不能发着脾气说,“我不要去。”
她并没有这个资格。
从别院往临汾,一路马车颠簸,上官云却少发作脾气。马车里,上官云的美丽眸子熠熠生光,“灵儿,你说,”她好奇问道,“陈娘娘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平心而论,上官云是个不错的女子。美丽,多才,只是有些世家子女难免的傲慢清高。这些年,她们异母姐妹之间情谊淡淡,有,但是不深。偶尔,上官云也会发作脾气,可是回过头来,又水过无痕。因此,真要她说的话,比起一直和和气气的嫡兄,她反而更欢喜这个姐姐,至少性子很真。
“不过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罢了。”她掀起帘子,轻风吹进来,些微缓解了颠簸的不适,微笑道。
不敢让陈皇后久等,她们稍微拾掇了一下,便去祥福客栈拜见陈娘娘。
她跪在上官云身后,看着帘幕里端坐着的陈娘娘。
那是她生平第一次见,皇族尊贵女子。
碍于规矩,她不能抬头。便见得一袭瑶黄色曲裾深衣下摆,顶级的云水锦料顺滑的垂下,陈皇后望了她们片刻,忽然扑哧一笑,道,“两位远来,定是累了,先歇了吧。”
她倏地红了脸,知道陈皇后定是看穿了她们的风尘仆仆,拉了上官云,叩首退出。
这陈皇后,心思倒是细致呢。
她出生的时候,坐在未央宫中母仪天下的皇后,已经换了另一个叫作卫子夫的女子。民间传唱,“生男无喜,生女无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早不见有人提起从前的陈皇后。她也只是隐约听说,陛下曾经还有过一个皇后,是他的表姐,陛下曾经许下一个美丽的诺言,却在时日的雕琢下,褪色了。
病榻之上,娘亲冷笑道,“灵儿,你看,天下男儿多薄幸。日后可不要轻易付了真心。”
天下男儿多薄幸。
娘亲,也曾爱过爹爹吧。只是爹爹对娘亲的一腔情意,并不看重。
娘亲亡时,爹爹不曾来看,在他心中,死的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妾。
娘亲亡后,她学会了一双冷眼看世事,世家大族关系错综复杂,哪怕亲如父女兄妹,亦隔了一层纱,无法真心相爱。
那么,便爱自己好了。
她万般珍重着自己,心底却隐隐悲哀。
如果可以,她也想要一个人,如她的娘亲,能让她无怨无悔,毫不迟疑的爱。
没有人可以爱,只能爱自己。
世事以着难以猜测的轨迹变换着命运。元朔六年,淡出了人们记忆的陈娘娘回到了长门宫,这一次,陛下竟然颇加爱宠,爱宠到,绝了其他女子。
天下男儿多薄幸,更何况,那个男人,是坐在宣室殿主宰天下的帝王。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坐拥天下女子。
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够吸引他的目光,让他,心甘情愿,只守着她一个?
退出的时候,她微微回了头,瞥见了,坐在帘后的女子,容颜清艳,眉眼舒扬。
这个帝王心中最爱重的女子,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实在是出乎她和姐姐的预料之外。她言,“既然在临汾,就过一段临汾的日子吧。简简单单,舒舒心心。”
她是这样说的,也的确是这样做的。上官云无法理解,无法折腰。她却觉得,这样,也不错。
谁,是生来高贵的呢。
偶尔俯下身去,亲近莽苍大地,也是一种畅快体验。
而也是在陈皇后身边,她才真正对日后世人盛赞的帝后情深,略窥见一点。
陛下从汾水遥寄信来之时,陈皇后默然良久,执笔回信。她为皇后娘娘磨墨,不经意间一瞥,就记住了陈皇后写的字句。
十六为君妇,欢颜为君开.
十七琴瑟和,对镜描红妆.
十九立中宫,椒房天下重.
廿一君心转,新人美如玉.
笑语犹在耳,迟迟不肯信.
廿九遭捐弃,唤君君不回.
金屋从此覆,唯余泪不休.
倏而到今夏,随君出长安.
君应在天涯,妾出珠帘望.
十年与君安,知君心深重.
若知有今日,何必当年行?
感君深深意,妾恨难轻赎.
夜深长思君,不觉天欲晓.
十六为君妇啊,她慢慢咀嚼着这首诗。
陛下那样的男人,其实很是薄情危险,女子若求安定,定不要走进这样的男子身边。便是陈皇后,眼下当是很受宠的了,当年的伤痛,却还是难以轻赎。
可是,她料不到,陛下既然抛下了回巡的仪仗车舆,赶回临汾,只为了,提前来见陈皇后。
这,到底算是有情无情?
只是,被陛下这样英伟霸气的男子宠着爱着,陈皇后,应该,还是觉得幸福吧。
她搅着衣带,看着相携走在前面的帝后二人,不知为何,心底闪过一丝欣羡。
她也快要满她的十六岁了,未来,有没有一个人,如陛下如今爱陈皇后般,爱她?
后来,阿陌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每一个人的感情,和别人的轨迹,都是不一样的。
而她一日比一日爱阿陌。这个男人太好,他知她,解她,重她,宠她,将她照料的无微不致。
娘亲死后,她以为她渐渐冷漠,却不料,冷下去的水爆发起来,一样有着炫人的光彩。
有时候她想,有朝一日,他若是需要,她是可以毫不犹豫为他去死的。
只是,她不知道,他爱不爱她。
而爱,究竟是什么呢?
刘陌看她的眸光温暖,很久很久以后,他的身边,依旧没有别的女子。若她可以不追究,她就可以当作,这便是爱了。
可是,他永远不会如他的父皇一样,为她做出,抛下所有的车马舆杖,只为早一些见到她。
昭帝显始二年春,进位为皇太后的陈皇后在长乐宫病危,彼时,刘陌正在宣室殿批阅奏折,骤然间,奏折从手中跌落。
然后,长乐宫的内侍飞快的赶来宣室殿禀告。
只看见皇帝面上悲怆的表情。
阿陌登基为帝后,渐渐的,和他的父皇一样,喜怒不形于色,除了亲近的娘亲妹妹妻子子女外,纵然是在极怒中,面上,依旧带着淡淡的微笑。
只是,那一日,在满殿的宫人面前,他,失态了。
她偶尔会忍不住想,若有一日,她也走到了病危的地步,她的夫君,会为她伤心到什么程度?
她知道她不该这么想,可是,疑问像嗫着她心灵的蛇,盘旋不肯退去。
是的,她知道,她的夫君,很敬重很爱他的娘亲,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个独居在长门殿经年的女子,风采的确让人倾慕。可是,她只是刘陌的娘亲啊。
她才是刘陌的妻子。那个要和他相伴一生一世的人。
初见刘陌,亦是在元鼎四年,陛下东巡结束,回到长安的日子。
陛下回到临汾后,臣女不好轻易见圣驾。她和上官云,便淡出了陈皇后的身边。只是随着圣驾回到长安。太子刘陌率众来接,金色的太子冠带下抬起头来,是一张温和沉稳的脸,极是年轻俊朗。笑意淡而温暖。
少年微笑拱手道,“多谢两位上官小姐对我娘亲的照顾。”
年轻俊朗的太子殿下,才貌出众,前途无量,又少近女色,本就是大汉贵族世家少女最理想的夫君。
上官云只见了一眼,就喜欢上了刘陌。
只是当时,她冷眼旁观,那个少年当然很好,却离她太遥远,遥远到了,她根本没有想过要靠近的可能,尚能理智的看。
只是,数年之后,她无可救药的爱上这个少年,问自己,第一眼见他的时候,你真的没有半点心动吗?
还是,她已经习惯了将太多情绪波动遮起,欺骗自己,什么也没发生。
刘陌的眸色漆黑,嘴唇极薄,极似武皇帝的。只是温和的噙着一丝笑意,轮廓柔和。她曾经以为,刘陌比武皇帝要有情,后来才发现,除了对特定的那些人,他的无情,比起武皇帝,也不遑多让。
而她到底也是他的特定的那个人,只是与他在一起经年,也没有明白,他待她特别,究竟是因为她是他的妻子,还是只因为,她是她?
一个人别无所求的时候,万般魅惑行于眼前而诸心不动。而一旦但尝到了欢喜之谛,那欢喜便仿佛如罂粟,叫嚣着索取更多。
而她,就是那孤独行于夜色中的游人,来来往往经过的人心怀戒备。但他出现在她命里,她便渐生了欢喜依赖之心,将眷恋,刻到了骨子里去。
只是当初,她以为,他做他的盛世太子,她做她锦绣长安城中不起眼的大家闺秀,生命里有太多擦肩而过,若前世里修的不够,一个擦肩,也就过了。
而她记不得她的前生,只是想,前生到底修的多么苦,才换得今生这样的机会。
陛下意旨下到上官府的时候,恍如一梦。
元鼎四年,陛下东巡回来后一个月,嫂嫂年来求药,终于在春生堂吴大夫处得了一张药方。那一日,她们姐妹陪嫂嫂上门言谢。却不料,到了城南,扫兴得知,吴大夫已经故去。
她已经记不得当日是因了什么惹了上官云生气,似乎是关于陈皇后的四字评语,上官云扬了双眸,推她下车,冷笑道,“倒要看看‘含章秀出’的上官二小姐可自己走的回去?”
嫡庶有别,更何况上官桀与上官云一母同胞,嫂嫂自然是偏向上官云的,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
她独自一人站在南街街头,把玩着衣袖,那一刻,她不得不承认,她有些羞,有些恼,有些怨。她知道上官云的火爆脾气,来的快,去的更快。她也知道上官云其实本心并不坏,大约气头过了,就会后悔,回头来接她。
可是,那一刻,她的心,的确是很受伤。仿佛,你根本不在她眼里,可以随便发作。
所以,她不能放开胸怀去爱这个姐姐。
身后,有人上前,微笑道,“上官二小姐,我家主子,邀你过去一叙。”
她讶然回头,看见了街角马车上,有些熟悉的温和容颜,忽然讶然。
命运,实在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上官云求而不得的机遇,却轻易的摆在她的面前。而上官云若知道是她自己无心促成如此,是否会后悔的咬掉舌头?
彼时却是半分情愫都无的,刘陌只不过淡淡转过头,仿佛谈天说地般问道,那日在临汾,娘亲回父皇的信,姑娘可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她一怔,便想起她侍立在一旁研磨之时,陈皇后面上淡淡沉思的神情,以及那一首诗。
那首诗蕴籍婉转,叙着陈娘娘与陛下之间纠葛缠mian的情愫。只是,不足为外人道。
哪怕,那个人,是他们血脉共同孕育的儿子。
而太子殿下,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询问他的母亲写给父亲的书信呢?
此后多年,她想,也许在当时,她便隐隐察觉了一些,关于太子对陈皇后的隐秘心思。
只是当时,她俏皮一笑,道,“若是陈娘娘愿意告诉殿下,自然会说。而若娘娘不愿,灵儿纵是看到了,又岂好告诉殿下?”
后来,上官云回来寻她,她就势告辞。当上官云看见了坐在车辕的人的身份,面上阵青阵白。只是,有些事发生了,就无法挽回。
刘陌是个极精明的人,从吴春生忽然暴毙的蛛丝马迹中猜到了有心人欲谋害陈皇后的行迹。
而她,事后想起当时马车中刘陌大变的面色,隐隐猜到了一些。
那时候,她想,宫廷真是一个诡谲的地方,如陈皇后,并不为难别人,但她的存在本身对未央宫中少见天颜的妃嫔,就是一种为难。
所以前仆后继,不死不休。
那时候,她并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亦会进入到那个所在。
天下女子最好也最坏的所在,最繁华也最寂寞的地方。一朝得意,也许第二天就会跌下来;而你若稍稍放纵神思,便有可能,了无声息的死去。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进那个地方。
如果不是有他。
太子殿下一天天成长下来。国之储君,为求民心安定,必得早些成亲,慢慢的,太子的婚事便摆到了皇家议程。
那时候,全长安城百姓的心思都隐含着兴奋的期待,慢慢等,太子妃的桂冠,会落到哪家娇娥头上。
没有人想到是她。
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
大婚之前,刘陌曾经来上官府探望过她。她问刘陌,“殿下为什么选中灵儿呢?”
长安城世家女子有千千万万,她不是最美,也不是最好。站在人群中,便黯然失色。
“因为”,刘陌微笑的看着她,莫测高深道,“灵儿懂得善待自己,而且心气平和。”
懂得善待自己,就不会轻易让自己受伤;心气平和,则不会让人心生厌恶。这两点,灵儿很像我的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