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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霜轻叹一声,捡起空语剑交给万暮白,万暮白机械地接过,还在发呆。
“休息会儿吧,反正只有咱们一个失去战斗力或者认输才会结束,对吧?”卫霜微微一笑。
万暮白像个木偶般跟着卫霜盘膝坐下。卫霜往腰间一抹,取出了一碟花生、一壶米酒和两个酒盅,略有歉意地说:“抱歉,你知道我喝不了多少,跟你比试还没开始比就醉了可不好了。来,我为你斟酒。”
说着,卫霜合斟了一盅。
“喂!怎么喝起来了!还打不打!”
“什么情况!考官都不管吗?”
上官涟蕊朝万可露出了一个胜利的笑容,然后起身,两手一台,把二人封闭在其中,不然他二人受打扰。
“看来,师父挺迁就我们的。”卫霜痞里痞气地笑着,“光喝怎么行,咱们聊聊天?”
“聊什么?”万暮白终于开口了。
“随便,不如……跟我说说剑?”
卫霜特地提出这个建议,因为对于万暮白来说,剑就是他的生命!
“呵,你又不是剑修。”万暮白苦笑着。
“这我就不高兴了,谁说不是剑修就不能听人论剑的?再说了,我会诛邪刀法,武技都有相通之处对吧!”
卫霜假装生气,甚至站了起来,一副要拼命的样子。
“好好好,小霜你别生气。”万暮白劝道,“那我……就随便讲讲。”
卫霜重新盘膝坐下,鼓励地看着万暮白,几乎是耳语一般说:“好。”
万暮白闭眼冥思两息,呼出浊气,抓了把花生扔到嘴里,随意嚼了两下就咽了下去,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盅,一饮而尽,随后正襟危坐,先前颓废的感觉一扫而光。
果然,万暮白只要说到剑就会变了一个人似的。
“剑者,百兵之君也。剑形分剑身、剑柄,剑身及锋、脊、从、锷、腊,剑柄为茎、格、首、箍、缑、缰、穂。剑招有刺、挂、劈、撩、点、崩、截、剪腕花。”
“请更入里。”
“剑者,非是一技、一兵器、一法宝而已。剑道、剑境、剑心、剑意、剑法、剑形,此六者合而为‘剑’,所用者谁,用法之别,修为之深浅,此皆如鹿鹿尘埃。”
万暮白所说的,就是他在文试时的题目,仿佛又回到了试卷前,执笔写下心中所想、胸中所学,更远,回到了天澜湖边师父向他阐释何为“剑”的时光。
“愿闻剑道。”
“剑道,剑之源也,剑之途也,剑之理也,剑之终也。杀人之剑、摄人之剑、服人之剑、活人之剑……此皆剑道也,剑修之追求。然,常人皆只闻杀人之剑,余皆不问,剑之悲哀,每每思之长太息。杀人之剑,杀人性命;摄人之剑,摄人心神;服人之剑,服人意志;活人之剑,活人魂魄。剑非单纯兵器,固有其道,剑道之深,非一甲子可得,须长久修习,以本心眀悟,方可成道。”
“愿闻剑境。”
“剑境者,人剑合也。仗剑而行,剑何如?人何如?恩师曾言,剑境有五,剑之剑、人之剑、人剑合一,进而分二途。在下学艺不精,恩师未能言明第四境。剑之剑,以剑招御剑,起于剑招,终于剑招,非人御剑,剑缚人也;人之剑,以人御剑,虽有剑招,非为主,然更无剑招,观敌之动,变己之用,此之境也;人剑合一,全无剑招,剑随意动,意随剑生,人御剑也,若动己之手足,剑御人也,似运剑身本部,不可言,不可分。”
“愿闻剑心。”
“剑心者,心剑明也。非人剑合一之境不可言说。寻常之剑心,以持剑之愿也,保家卫国之志,升官发财之愿,闲云野鹤之情,皆可谓寻常剑心。”
“问境界之剑心?”
“至如此境,剑心、心剑,再无可分,心即是剑,剑即是心,可谓是‘青锋释却心中意,心藏万物化青锋’。”
“君何境?”
“在下庸才,仅人之剑也。”
“可更言剑意。”
“剑意者,出剑之意志。为何出剑?出剑为何?剑修皆疑而无人了却。简而言之,出剑为胜!”
“善!剑法、剑形吾皆明,剑道虽无俱了,然亦能解其义,剑境、剑意、剑心吾未晓,请君指教。”卫霜起身拱手。
万暮白也随之站起,眼里的茫然已经一扫而光,然而仍然有一抹犹豫,如同心魔般缠在心里。
“卿可尽言,在下愿一试解为卿解惑。”
“吾初入尘世持剑闯荡,遇一敌手,奈何?”
“战之!”
“我弱敌强,奈何?”
“力战!”
“我知不可胜,奈何?”
“亦战!”
“若敌弱我强,奈何?”
万暮白一愣,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显然,直接出手将其击杀便是了,不过转念一想,这个“敌”为何会在弱于对方的情况下仍然找上门来?肯定不是寻仇,没人会这么傻。那究竟是为什么?
万暮白思索着,突然觉得豁然开朗,明白了其中奥秘,即使弱仍然要来,说明这肯定不是“死敌”,应该是“劲敌”,那么答案就完全不一样了。
“以我之全力,敬之。”
卫霜认同地点着头,看来万暮白是知道了其中的意思,接着又问:“若此人非是生人,而是我之知己、生死之交,我知其远非我敌手,恐其心易挫,奈何?”
万暮白此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上了卫霜的当了。从一开始的论剑,再到现在他问的这些问题,简直就差明着说他俩了,一步步把他引到这儿来,就是让他说个明白。
万暮白沉吟良久,眼神飘忽,不安地来回踱步,两手不知所措,一会儿去摸剑,一会儿又放下。
突然,万暮白大喊一声,拼尽全力朝空气挥了一拳,转身拿起酒壶三两口把壶里的酒一饮而尽,又一把抓起了碟里所有的花生,只嚼了三四口就直接咽了下去。
卫霜只是淡然地看着,把空了的酒壶、酒盅、餐碟给收了回去。
“啊——打!现在就打!”万暮白好似疯癫一般,“不仅要打!我还要赢得堂堂正正,让你心服口服!让所有人都闭上他们的臭嘴!”
万暮白仿佛受着很大的煎熬,锤击着胸口,几乎贴着卫霜叫喊着,甚至有花生碎末伴着酒气一起喷出来。
“好,你想怎么赢?”卫霜笑意更浓了,先前听到对手是万暮白时的狂热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欣喜。
“我不欺你,不占你便宜,我有乾坤剑法,你有诛邪刀法,我们就比武技!”
万暮白眼中火热,转眼间前几轮都没在意的大袖已经卷成了窄袖。
卫霜哭笑不得,师父让他主修灵气,辅修诛邪刀法,不过怎么如今看来诛邪刀法反而用得比雷法频繁呢。
“好,我答应你,但是我也有条件。”
“说!”万暮白的脸颊被酒气熏得微红,仿佛是怕下定的决心会突然消失似的,话语中透着急不可耐。
“比两场,一场不用修为,一场使全力!”卫霜绣眉微皱,也认真起来。
考官席上,范文举有些为难,这考生自己定下比试规则的还真的没见过,不禁左右询问:“诸位觉得这二人之事如何处置?”
老者回答:“考生自行比试,然后再得出结果,这并未说可,也未说不可。”
中年人感兴趣地看着场上二人,像看戏似的,巴不得两个人快点打起来,随声说“让他们打”。
上官涟蕊与万可对视一眼,说:“我倒是觉得没什么问题,只要其中未有触发规则之事便可。”
万可点头表示认同。
范文举见如此,便让上官涟蕊来主持其中事项。
看台上的观众见二人终于看起来是要打的样子了,纷纷打起了精神。
上官涟蕊走到栏杆边,高声说道:“你二人既然如此决定,亦可。然,若不可用一丝修为,还应有保险之措。我现将你二人丹田封闭,锁住全部修为,可愿意?”
“愿意!”二人异口同声。
上官涟蕊一听,不多废话,抬手射出两道金黄色的光芒,直冲二人丹田。光芒打到丹田时,卫霜觉得气息一滞,然后又恢复正常,同时失去了与周身灵气所有的联系,一下子就成了一个普通人,不过倒也没什么不舒服,只是觉得身体似乎变重了一些,行动不再迅速轻快了。
二人各自退后,在相距十尺的时候停下。卫霜看着万暮白的眼睛,不动声色地默默诉说着什么。
暮白,若非遇到你,我的结局可能就是死于非命,在野外成豺狼口食。可你不弃我低贱到污泥,仍然以知己相待,不顾一切地护我,无论对方是谁,有多大势力。呵,真怕你因为我得罪了不可得罪的人。我本负罪之人,以本名行走世间也是掩人耳目,谁能想到我就是卫家余孽呢?你是为乾坤卫公子,不可能不知道神州这么大的案子,我甚至希望你知道我就是那个逆犯之子,因为这样就能看出你到底对我是各种感觉,究竟是同情还是真的把我当知己。
甚是侥幸,我能一直活到现在,而你我也有了痛痛快快一战的机会,就借此让我看看你的心意吧!
若只是同情,此战之后你我就此别过,不再见面,若你当我知己,此战便是你我正心之战!
万暮白的眼神与卫霜接在一起,接收到了他眼中的情谊。细想来,卫霜一直都是没心没肺的样子,或张扬,或低到尘埃,随心所欲,仿佛他才是纨绔子弟。可是遇到上官师傅之后,卫霜好像变了个人,可又转变得极其顺畅,没有一点违和,那股坚毅、不屈,以及对力量与认同的渴望,就像很早就埋在他的心里,等到上官师傅的出现就如雨后春笋般生出。也许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只是被他忽视了。卫霜以知己对他,他呢?
万暮白扪心自问。
“噌!”
“嗞——嗡!”
一人挺剑在手,一人不紧不慢拔出剑鞘。
“能击败你的从来不是对手的实力,而是你自己的心境。弱小从来不是弱点,傲慢与偏见才是。”万可的话仿佛就在耳边,万暮白此时感觉自己应该已经领悟了其中意义。没错,他最大的敌人不是丁卯六,也不是丁卯八,而是卫霜,因为他的身上带着他长久以来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他从来没有想过卫霜会有勇气与自己挑战,或者说是从来都不屑于去想。现在,他就要用二人手里的剑,彻底打败这个敌人!
“请拭剑!”
“空语剑,长三尺三寸。剑身修长秀丽,通体以寒铁锻造,晶莹夺目,不可逼视,嵌一十一颗‘沧海碧空’,虽为利器却无半分血腥,见飘然仙风。剑兵器,更难得载志,以剑明心。虽为古物,沉浮于世间经年,然不遇遗世之奇才,则不得其真主。曰:愿我如涧卿如泉,幽幽空谷伴低语。”
“芷离剑,长三尺七寸。剑身细长狭窄,剑锋寒芒逼人,有若秋日之寒霜。剑柄雕刻芳草,以之不屈对抗深秋肃杀之气。兵器伤人,亦可护人。铸剑师不以凶兽为纹,而以芳草为理,是以正其言也。剑刃为霜,芳草迎寒而立,曰:纵路途艰险,吾亦冒寒霜,至死地,护心之所护!”
卫霜其实不会用剑,哪怕会诛邪刀法,师父教他也是用的拳掌,若不是为了让互相明了心意,他宁可用手掌对剑也不会强行用剑。
“统领,你看,这不是有战意了吗?”上官涟蕊像是在向万可炫耀自己的徒弟有多优秀似的。
万可无奈,也没有办法,只好像是打圆场一样说:“姑娘可别忘了,我们赌的可不是这个。”
上官涟蕊爽快一笑,继续看着二人。
没有做过多的停顿,卫霜先动了。
只有武技而无修为碰撞的打斗是枯燥的,两人会不约而同地避免兵刃的直接碰撞,以免损坏兵器。即使要挡,也是用剑脊。
二人交锋,看台上的明眼人都屏气凝神,这种没有修为的内家打斗才是真的见功夫。全场都安静了,关注着二人,只有轻微的破空声,以及偶尔的碰撞声。
万暮白见卫霜攻势迅猛,看不出究竟用的是诛邪刀法的哪一式,甚至有些都看不出是否带招,只好勉强以乾坤剑法回击。
可是卫霜仿佛知道他要出什么招一样,每每剑都拦在必经之路,让他的剑招未出已歇。
“卫哥好强啊,能在剑法上跟暮白平手!”叶挽君见二人缠斗一处,兴奋地对许冰凌说,这可比武侠片刺激多了!
从卫霜和万暮白下去比试时,叶挽君就去找许冰凌和赵子云了,反正他俩一天天都担心她被拐走了,这样正好,有许冰凌两人在,给他们省事儿,还能聊聊天。
许冰凌轻笑一声,解释道:“你没看出来吗?哪里是平手,辛亥十的剑全部都先一步破了己未五的招了,己未五根本无法使出完整的剑招,早就脱不开身了。”
叶挽君听闻此言一脸惊讶,她还以为哪怕是自己猜错了,也应该是万暮白让着卫霜,哪里会想到从小浸淫剑术的万暮白会被卫霜压制着呢。
又想到了前几轮万暮白上场时卫霜背过身默念着招式,虽然不懂剑法,也不知道哪一招叫什么,但根据现在场上的情况,她也有理由相信卫霜可以仅凭碰撞的声音就能听出万暮白出的是哪招,更别说可以看到了。
度过一开始的相互试探,连续不断的剑招让二人心神都受到了挑战。万暮白虽是不愿,但此时不得不承认卫霜可以看破他的招式,而他看不透卫霜。这种彼暗我明的情况,万暮白明知吃亏,但一时也没有对策,若是可以动用兵气,他可以一转攻势,但此时丹田被封住,就是在考验二人的剑术。
正在他分神之际,卫霜劈脸一剑,万暮白顾及卫霜能看破他的剑招,此时不迎击剑刃或者趁机攻击,情急之下剑刃一转,反握剑柄,用剑首撞向芷离剑的剑首。
“噔——”
金属碰撞声如涟漪般向四周散开,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声音震得耳膜疼痛。
卫霜剑首受力,剑路直接被强行改变,右臂完全展开向后扬,整个人中门大开,暴露在万暮白面前。而万暮白在撞开卫霜的剑时,自己也受了力道,不能立刻化解,并且还没完全放开,不忍利用这个机会取胜。
卫霜立刻借力放任着自己的右臂向后扬去,接着转动手腕,让剑锋下指,左脚后撤一部保持平衡,右手撒手让剑落下,左手贴着腰后伸张开,把握住时间反手一把抓住了剑柄。
卫霜没有停歇,左脚上步,左手反持剑向前,好像在模仿万暮白用剑首撞击的技巧,直接撞向万暮白的丹田处。丹田受击,万暮白气息不稳,已有了后退趋势,卫霜不放过这个机会,旋身后踢,结结实实地踢在万暮白的胸口,把万暮白踢了出去。
所有人见万暮白被连续击中两下退出几步才停下,全场哗然。
万暮白诧异地看着卫霜,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
“背剑术。不认识?”卫霜冷冷地回答他心中的疑问。
万暮白皱眉,心中不甘,怎会不认识?这一招就是乾坤?廓朗最后一击的关键。练不熟根本发挥不出全部的威力。
上官涟蕊笑意更浓,看着万可,几乎就要喊“看到没?这是我徒弟!”
万可掩面不忍直视,心想自己儿子从小练剑怎么就打不过呢?又气又疑,甚至都怀疑是不是卫霜给他灌了迷魂汤。
万暮白有些狼狈地站稳,缓了缓丹田的疼痛,见卫霜没有趁此机会追击,心里也是万分感激,也知道这是卫霜暗中给他提个醒,不能再保留着轻视了!
“多谢。”
“继续。”
卫霜没有换手,而是反手变正手。
“左手剑?”
“辛亥十会左手剑?”
“果然深藏不露!”
万暮白听着观众的惊叹,心中暗骂自己,卫霜先前出招时他怎么没看出来,诛邪刀法的主动手就是左手,他用右手持剑已经是让着他了。
万暮白深呼吸调整气息,重新持剑指向卫霜,右脚在前,左脚在后,微微屈膝,左手在胸前张开,然后小指、无名指、中指、食指、拇指依次握紧,又按顺序张开,又再次握紧,周而复始,两眼紧盯着卫霜,从上到下,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看在眼里。
上官涟蕊笑着伸出食指在万可面前:“一招。”
万可假装疑惑:“这……姑娘在说什么啊?这是招吗?”
上官涟蕊哼了一声:“统领真不痛快,还要耍赖吗?”
万可服软了:“好吧,看来瞒不过姑娘。”
“这招……”许冰凌轻声念叨。
“怎么了?”叶挽君问,她看不出万暮白究竟在干什么,只是隐约觉得他整体的状态都改变了。许冰凌这个反应,正让叶挽君确信她知道,只是许冰凌的眼睛都要长在万暮白身上了,根本没在意她的问题。叶挽君转而问一旁的赵子云,可他也是紧盯着万暮白一言不发。
叶挽君腹诽着,一边骂着万暮白故弄玄虚,一边又骂他把许冰凌给吸引得不理她了。
过了良久,许冰凌呢喃一声。
叶挽君的耳朵灵敏,给她捉到了“别仙踪”这个词,想来就是万暮白用的招式了。
“啊!”许冰凌才反应过来,“抱歉走神了,你说什么?”
叶挽君做了个鬼脸,问:“他在干嘛?”
“计算。”赵子云插嘴回答。
“计算?算什么?”
“他在算辛亥十的出招。”许冰凌解释道,“这招名叫‘别仙踪’,据说能够算出对手所有的出招,甚至之后的战局走向,可以说是武技的最高技巧!而别仙踪一出,右手的剑招就成次要,主要就是左手的计算,算的是对手的所处方位、武功出身、身形长短、兵刃大小,甚至是周围环境的因素,计算极为繁复,一经算准,挺剑击出,无不中的。我也曾想,要在顷刻之间,将这种种数目尽皆算得清清楚楚,怎么可能,直到……”
“直到什么?”叶挽君好奇地追问。
“没,没什么。”许冰凌很拙劣地敷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