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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霜不知在那站了多久,觉得一切都恍惚了。他对姬云第一印象并不好,单纯是因为他是师兄,而自家师父又似乎对他很关心的缘故,除此之外就没有过多的感觉了。
他对姬云一直都有隐隐的厌恶,因为他残忍、嗜血,漠视生命,做事偏爱残忍的手段,仿佛这是他的娱乐项目。包括在幻境中,他无数次被姬云杀死,也是毫不留情。卫霜觉得若是在现实,说不定他也会下死手,所以才选在幻境中。
总之,卫霜并不喜欢姬云。
可是,毕竟是一个生活在他体内的另一个人,卫霜有时会把他当成……当成内心另一个自己,姬云会冷酷地吐槽他各种幼稚的想法。而且很多事在考虑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自言自语,这也是在逃亡中演化出的一个行为,姬云则是一边说他如何如何幼稚和愚蠢,一边给他出谋划策,虽然只是一两句话。
卫霜或许明白了上官涟蕊的想法,姬云不在乎别人对他的印象,或好或坏。他似乎对卫霜有些感兴趣,所以会不自觉地让卫霜记住他,至于记住的是他的哪些方面,他并没有兴趣,怎么记都是记住。
就像一直存在于他生活中的事物,某天突然消失了,不论对其是什么态度,总会有些感伤。物都如此,更不用说人了。
况且卫霜对姬云并不是单纯的反感,尤其是在猜测是他避免了彼岸花吸干自己修为之后。
如果真的是因为他的缘故,让姬云不惜反向散去自己的修为帮他遏制彼岸花,令它们吐出血珠助他筑基,最终让他因为耗伤精血而无法醒来,那卫霜……
“师兄……”卫霜又一次呼唤姬云,这次是发自内心的喊他师兄,语调却显得非常寡淡。
是他害了姬云,因为他的刚愎自用,企图掌握他无法掌握的力量。
卫霜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这种情况不知怎么面对姬云,尤其是受他如此大恩之后。他不会像那些话本中痛哭流涕,祈求姬云醒来,因为他心里知道这是在做无用功,但是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解决。
他的呼唤极其平静,甚至冷酷,这并非他没有感情,而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感情,他怕稍微表露一点就会崩溃。
师父不愿意与他多言,因为她也很伤心。他无能为力,而体内柔柔的彼岸花每一下摆动都是在提醒他,这些是姬云拼命换来的,一遍遍击打他的心灵,自责的情绪揉搓、质问着良心。
卫霜深深陷入了一个无尽的漩涡中,不断下沉,头脑有一搭没一搭地闪出姬云的画面。
他甚至都没见过师兄的真面目,只有黑影和阴眼。
“卫哥,你回来啦!”
卫霜被叶挽君热情的问候拉回现实,对她敷衍地笑了一下。
叶挽君问道:“卫哥你怎么笑起来比哭都难看?”
卫霜打着马虎眼,说道:“没事,就是有些……唉我小时候的玉佩丢了。”
卫霜编了一个谎,他哪有什么小时候的玉佩啊,就算有,也全都扔在风雷卫了。
“你不是跟姑姑去筑基了么?”
“啊对啊,回来发现找不到了。哦对,我筑基成功了。”
叶挽君对于他们这些修炼的方面并不是很上心,既然卫霜回来了,说明没有什么危险,反而心想卫霜脸色这么差,估计他所说的玉佩对他真的很重要,说不定是小说里经常有的,幼时父母从哪求来想要孩子平安喜乐的玉佩。
“要不咱们出去走走,说不定是掉在哪了。有可能在乾坤卫也说不定啊。”叶挽君安慰道。
卫霜摇头,说道:“估计是找不到了。”
叶挽君又问:“姑姑呢?你们不是一起去的么?”
“师父她……有点事。”
叶挽君总觉得这俩人有点东西瞒着她,虽然很不爽,但是也就只在心里吐槽着。
“刚才你到哪去了?”卫霜觉得不该让叶挽君受自己影响,就结束了关于他的话题。
叶挽君吐着舌头说:“如果说,我在修炼没注意你回来了,卫哥你信不信?”
卫霜勉强压下悲伤,显得异常感兴趣:“是嘛?我不信~”
伴随着明显的拖长音,叶挽君知道卫霜在打趣她,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垂首摇头叹息:“唉,贫道所修,非凡人可窥探。”
“谁是贫道?”
叶挽君顿时想给个嘴巴,给她或者卫霜都行,这个时代还没“贫道”这种称呼她怎么忘了。
“跟我修炼同功法的一个老前辈。”叶挽君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卫霜看起来是信了,觉得应该是种能够强身健体的功法,是她自己翻到或者师父给叶挽君的,确实适合她这种不能修炼内息的情况。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卫霜和叶挽君并没有出去,而是搬了两个躺椅,在店里的天井相对无言地躺着。
卫霜没心情出去,只是躺着,又在那发呆,时不时闭上左眼,通过阴眼看着眼前一片血红。叶挽君练《静心咒》,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的心境,能够自然而然地接受冷清无聊的感觉。
叶挽君为两人泡了茶,还出去买了点心。她一眼就看出卫霜不对劲,其实也很容易,卫霜的心情都写在脸上,根本不会藏着掖着。
卫霜一口就把茶喝尽了,像是喝酒一般,叶挽君又为他倒上。他又捻了块糖糕放嘴里,嚼成泥了都没咽下去,只是在嘴里不断搅动。
煮水的炉子里跳跃着火花,铜壶吐着水汽,里面咕嘟咕嘟的,有些悦耳。卫霜和上官涟蕊不在的这两天下了场雨,将最后一点坚守的暑气给洗净了。
雨过没有天晴,依然阴沉着,天井还有些水渍没完全干,湿气很重,火炉的温度显得非常舒服。
叶挽君贴心地把火炉拉近,卫霜烘烤着身体,右手不安地张握揉搓着,与万暮白别仙踪的手势如出一辙,看起来心里很乱,在尽力捋顺。
去年是个暖冬,那么今年想必会很冷,秋天未过半就已经有那种感觉了。
“今年会下雪么?”叶挽君没来由地问,“去年我没看到。”
卫霜没有回应,是真的没有注意到叶挽君的问题。他很容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略其它所有人。
叶挽君没有因为卫霜不理会她而委屈,接着说:“我听说,北方的雪像刚毅的战士,充满了力量。”这不是空穴来风,她以前看过一篇文章,讲的就是朔方的雪,而那位作者,正是一个战士。
她看雪的机会不多,一来时间全都被各种课程占满了,二来她住的地方就算下雪也会很快停,然后没多久就会被清理掉。
“那南方呢?”
叶挽君很高兴卫霜说话了,至少说明他不会把自己封闭起来。
“南方的雪很柔软,像姑娘。”
卫霜呵呵一笑,看着叶挽君发呆,良久之后问:“挽君,我受人大恩,如何报答?”
叶挽君说出了那句名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卫霜念叨着:“涌泉相报……”他不仅仅是受人恩惠,还间接害得他人遇险。卫霜觉得自己像一个赌鬼,没赢多少,却欠了一屁股债,若是哪天他死了,说不定光还债都要让他当个几世的牛马。
叶挽君看着卫霜这个样子,总觉得在哪见过……哦对了,稍微改个外貌,把长发改成大背头,再添几道皱纹,然后把点心换成塞满烟头的烟灰缸,卫霜这就是一个被生活打麻的中年男人啊!
当然,未成年人禁止烟酒,虽然卫霜经常整两口。
叶挽君见时间差不多,一个鲤鱼打挺从躺椅上蹦起来。
“饿了,走吃饭去。”叶挽君自说自话地离开,走两步发现卫霜还是一点动静没有,有些恼火地吼道:“你准备一直躺着做梦还是出去逛逛?”
卫霜被叶挽君这一声吓得不轻,赶紧起来嬉皮笑脸地贴上去问长问短,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还没从师兄的事儿里面走出来。
卫霜觉得叶挽君一直跟在师父身边,举手投足都有师父的影子在里面,那一声吼真的让他以为是师父来了。
这小妮子,真的越来越像了。说不定真有一天,哪怕修为比不上,气质也能震慑群雄。
不过叶挽君说得没错,他一直纠结在姬云身上,大大浪费精力,不如去找让他复苏的办法。
入夜之后,卫霜来白芷园找万暮白,如之前一样躲开了乾坤卫的暗哨。
原本他想带叶挽君一起的,结果叶挽君却很不爽地跟卫霜抱怨说:“你们一个个都有事儿瞒着我,我在你们还不知有多不自在呢!若是他有那心,让他自己来店里找本姑娘!”
妥妥的又是如师父那般强势。
进门第一句话:“筑基成功了,九层。”
万暮白一愣,转而大喜,不住地恭喜卫霜。
“我说,你最近可一直憋在这里,挽君都说你要再不出现,就打上门把你拖出去。”
万暮白在卫霜面前没有任何掩饰做作,叹气解释道:“我先前只是扫清索隙城中世家的势力,第二天你就差点被人劫走,让我如何放心?”
卫霜取笑道:“你有与天下为敌的胆子,却没有面对挽君的胆子?我倒觉得,你完全不必担心。”
“卫公子有何高见?”
“一来,你越是表现得不在乎我们的安危,与我们保持常态,世人越觉得你所求不大,正好掩人耳目,让人觉得你志不过在索隙城周围,反而能助你成事;二来,你作为乾坤卫公子反倒对一个民女上心,对方定会去查,结果肯定是查不出什么,那就不会贸然出手:三来,也是最重要的……”
卫霜端起架子,看着万暮白。
万暮白焦急地问:“什么你倒是说啊!”
“三来,你愿意,挽君愿意,我愿意,师父愿意。”
万暮白还当依然是什么与他所谋相关的理由,谁知就是简单的他们的心意,一边道谢一边给卫霜倒茶。
“诶别别别,都喝了一下午了。”卫霜推辞着。
万暮白唤来护卫,让去热一些羊奶来。
卫霜想起来叶挽君,跟万暮白抱怨道:“暮白你是不知道,这小妮子越来越像师父了,她喊一声我都害怕。”
万暮白取笑道:“上官师傅不过二十岁样子,收了你一个徒弟,挽君一个侄女,谁知,徒弟不像徒弟,侄女也不像侄女。”
“何出此言?”
“徒弟倒像是领养的,侄女倒像是女儿。”
“嘿你个油嘴滑舌的万暮白!”卫霜笑骂着,心里却觉得很对,他一点也没学到师父那种俾睨天下的气魄,反而很沉闷,被师兄动不动拽去厮杀一通,更加沉闷了,而叶挽君却有那样的傲骨。
说起师兄,卫霜忍不住说出了关于姬云的事来,小心翼翼地问道:“暮白你有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因为你的失误,让别人身陷险境,而且为了救你把命搭进去?”
万暮白觉得卫霜问的问题很奇怪,依然回答道:“有,有过。以前我刚开始跟着护卫执行任务时,就有仗着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结果自己遇险不说,让护卫拼死救我,搭了几条人命在我身上。”
“那你后来怎么办的?”卫霜拉进了二人座位的距离。
“回去之后,按照乾坤卫的规矩,给他们安排后事。就这样。”万暮白挑眉说道,看上去不是很在意。
“那你会不会,就是……也不是说你心狠……你会不会觉得内疚?”卫霜说得很小心。
万暮白嗤笑道:“小霜,我虽不知这两天你经历了什么,但就这个问题,你问得很……很笨。”
谈话间,护卫端上来一壶热腾腾的羊奶,换了两个大杯子,为二人倒上。万暮白示意护卫下去,让他们自己来。
万暮白给自己倒了一杯,嗦了一小口,又吃掉上面的奶皮,接着说:“内疚当然会,因为是我的原因才导致这些事情。但是我不能一直这样,我一直怕这怕那,难道就不去执行任务了?”
“可……”
万暮白抬手示意卫霜不要打断他:“我一直会记着,一直警醒自己,但是,总要走下去。”
卫霜听了万暮白的话,心有所感。因为他的失误,让师兄付出精血的代价,他的自责、内疚说明这个教训足够深刻,但是他不能因此就在原地徘徊,不敢继续修行。
师兄给他精血,在气海内结成了彼岸花,不是让他一直沉溺其中的,止步不前的,而是希望他筑基成功,拥有更强的实力。
“师兄……我错了。”卫霜默默说道,又对万暮白拱手一谢,就要回去。
万暮白叫住卫霜,让他安心坐下:“你刚刚筑基,定然有许多新的感悟,其中肯定会有与从前矛盾之处。把这里都喝了,今晚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