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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仲和把卫霜给移到桌前,伫了下筷子,说道:“孩子,最好的补益就是吃。来,老夫也尝尝小涟蕊的手艺有没有进步。”
上官涟蕊脱下围裙,洗净双手也上了桌,笑道:“要不是那两位从不动手,我哪会学着做饭。不退步就不错了。”
卫霜看着桌上几道简单而精致的菜,醋意满满地抱怨道:“原来师父还有这手艺,我一次都没尝过。”
上官涟蕊像敷衍一般说:“行行行,回去做给你和挽君吃。”
原本卫霜并不觉得有多饿,结果刚吃下一棵小青菜就觉得胃里一下子就开了个大洞,立刻打起鼓,接着他也不再端着,狼吞虎咽起来。
上官涟蕊特地将饭菜做得十分清淡,但并不代表会很乏味,看那两个人的反应就知道,卫霜全无吃相,就差抱着锅往嘴里倒了,张仲和没怎么咀嚼就咽了下去,全然不像个老人家的样子。
卫霜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自家师父是怎么把平平无奇的青菜做得如此软糯,明明现在才初春,青菜应该会有些硬才是,而且饭也颗粒饱满,既没有很干,又没有粘黏,肉汤也非常清澈,肉块入口即化。
上官涟蕊看着嘴巴塞得满满当当的卫霜,宠爱地摇摇头,拿手帕给他擦净嘴角的油渍,嘱咐细嚼慢咽。
菜过五味,张仲和问上官涟蕊:“你们准备住个几日?”
上官涟蕊点头道:“一会儿我带小霜去找间客栈住下,既然你不是没有办法,那就等他痊愈了再回去。”
“小霜?”张仲和疑问地瞥一眼卫霜。
卫霜快被自家师父吓死了,这里可是风雷卫的治所,要是在这里暴露,那估计得把风雷卫全杀光了才逃得出去吧!
卫霜当即说道:“在下的名字,万晓霜。”
“姓万?你与那乾坤卫统领万可是什么关系?”能被上官涟蕊看上眼收为弟子,那定不简单,而且听说白芍在荆楚商会,最近在索隙城又开了家书院,这孩子应该就是在那里结识的白芍,张仲和想,同时又暗自叹息。
“幼时受万统领收留,现在担任乾坤卫收藏吏一职。”
待吃饱喝足之后,上官涟蕊主动将桌上都收拾干净,接着外出找客栈落脚,卫霜跟张仲和到门外享受阳光。
张仲和也不急在一时,安慰卫霜要静养,将正气先补足,否则哪怕通了经脉,也会再次黏在一起。
谈到修为,卫霜说起自己筑基的过程,张仲和非常感兴趣,尤其是对于上官涟蕊给他的丹药直接筑成两座高台。
张仲和感慨道:“她可真舍得给你啊!”
卫霜疑惑道:“师父说我先天不足,需后天补益,那丹药我吃了之后感觉体内原来的疲乏感一扫而空,也是因此,后发现药力残余,足够筑基的。”
张仲和笑指着卫霜,只道他不识货:“你小子,知不知道,这丹药给凡人吃了,可以步入仙途,直接筑基?”
卫霜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张仲和讲的是什么。一颗丹药,给无法吸收自然之气的凡人吃了,可以直接进入筑基,跨过修炼第一个门槛?
“难道不是师父用药的原因?”
张仲和笑着摇头道:“这可不是用些灵草就能配出来的,还要有特殊的配伍和秘法调控,必须要天生就能感知天道,才有可能学会。而且这秘法是出自独门心法中,绝非凡人可触及。”
卫霜诧异地看着张仲和,作势要把一年前吃下的丹药给吐出来,抱怨道:“我还以为只是个补药,一吞就好,谁知道竟暴殄天物!”
“那两颗是她出师的时候我给的,可不容易哦,十年才出一小颗!”张仲和好像生怕卫霜不够内疚,补了一句。
卫霜忽地想起来,连忙问道:“那药力入血,我这一下岂不是……”
张仲和嘿嘿笑着:“对啊,你才知道?”
卫霜心中大喊这回亏大了,倒让许冰凌捡了个大便宜,这药力果不其然通过精血给了许冰凌去了。现在他很想厚着脸皮问可不可以再给他两颗,但是显然这是个找打的问题。
“张老,您说秘术心法,莫非您是……”卫霜有些警惕地看着张仲和。
张仲和哈哈大笑,回答:“我是什么?是个老妖怪?哈哈哈,你不如明着问,老夫是不是门派中人。那么答案自然就是了,不过是个小门派,每一辈就两个人。”
卫霜并不认为只是个“小门派”,因为这暗示着会毫无保留地教授那两个万里挑一的弟子,越是这样的门派,走出来的人也就越厉害。
张仲和见卫霜阴沉下来的脸色,以为他被吓到了,安慰道:“好了好了,老夫骗你的。确实有配伍和秘法,不过不至于十年一颗就是了。你若想要,走的时候送你个百八十丸就是了。”
卫霜也接着张仲和的话头,两人说说笑笑,一直等到上官涟蕊回来,一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进了屋。
上官涟蕊把卫霜抱到榻上,为他脱了衣服,只剩一条亵裤,张仲和捻起针来,自他八脉之会刺入。卫霜原本觉得八脉齐通只是让他修炼得更快,体内灵气更加充沛,没想到现在还有这用处。
张仲和对上官涟蕊说道:“你这徒弟天赋不错,八脉齐通省了不少麻烦。”
上官涟蕊在一旁侍立着,与张仲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双眼一直盯着卫霜身上的针和张仲和的手法,甚至卫霜怀疑自家师父能不能看到他的经脉走向,那贪婪的眼神让他心里有点发毛。
原本张仲和打算先给他通一下经脉之气,一来护住经脉,二来做个先锋探路,结果卫霜八脉齐通省下这个步骤,直接在八脉之会下针,调动全身经气,保证经脉不会疲软。
张仲和的灵气又一次入体,卫霜舒服地闭上眼睛,银针或直或斜或平地刺入体内,卫霜感受到自己的经脉一点一点被撑开,精血并不多,气息已安稳地与之结合,不再虚浮着。
张仲和把针一根一根地捻过去,卫霜的肉每抽动一下就像鱼儿咬钩,酸胀对如今几乎瘫了的卫霜而言简直就是享受。
上身还比较容易,甚至有几处卫霜都呻吟出声,令张仲和放轻了手法,到下肢时就不怎么顺利了。原本下肢就处于阴地,阳气不易到达,卫霜现在的情况,下肢的经脉阻塞是最严重的。
张仲和明显地加大力度,卫霜还是难以感觉到,连换了好几处也是这样。而在体内,张仲和的灵气自带脉便无法往下行进,如遇到一堵城墙阻拦,给他急出一头汗来。
“擦汗。”张仲和招呼上官涟蕊,接着头也不抬问,“景天,你……哦,算了,你在这就你来说,下面该怎么办?”
上官涟蕊想起那时一同听讲的日子,不免有些怅然,想了会儿,说道:“刺太冲开经脉气血?”
张仲和不置可否,捻了两下合谷处的针,卫霜倒吸一口凉气,接着在太冲、昆仑、三里、内庭下针,尤其在三里。
太冲一针下去,张仲和刚松手,“蹭蹭”两声,银针竟被弹飞了,两缕寒气丝线一样泄了出来。卫霜小腹忽感温热,有气欲上冲,立刻平复下来。
张仲和不慌不忙,再次下针,提插似鸟雀啄食,转针如凤凰展翅,每一下都送进去一股灵气,一会儿深一会儿浅,往复十来次,卫霜竟感觉双腿慢慢发热。
“师父,我好像有点感觉了。”卫霜轻声说。
张仲和一听,针头一转,顺势将停在带脉的灵气引下来。灵气以破城之势冲下腰际,接着针头直刺,止住灵气的势头,以防伤了未通的经脉。
张仲和稳扎稳打,一分一毫地往下推进,撑开经脉的同时还化去其中瘀血。而卫霜也感觉到双腿逐渐恢复了知觉,从没有知觉,到有一点知觉,到完全恢复,又感觉双腿发冷,在张仲和手法之下缓缓温和,酥麻感未褪,但这样的反差已经让他有了希望。
“起针。”张仲和吩咐一声,自己退到一边擦汗,上官涟蕊将卫霜身上的针一一取下,最后检查没有遗漏,把针放入盒中。
张仲和按住卫霜不让他起来,忽地一掌打在他的百会,灵气并不充沛,却能推动着全身气血一同运行,有波涛汹涌之势,从百会一直荡涤到涌泉,从他的鼻子和脚底分别射出三道暗血来。
卫霜一惊,下意识地捏着鼻子要找个盆,张仲和早就备好了,卫霜把头伸到盆里,不住地擤鼻,滴滴答答积了有一合的血,都是暗红色带着血块的。
张仲和跟上官涟蕊一起扶着卫霜,说道:“头一回麻烦了点。”
“干净了?”上官涟蕊问,自然是问卫霜体内的瘀血了。
张仲和看了她一眼,说道:“哪有这么容易,怎么的还要个半年吧。要等精血补回来,而且那两股寒气修为虽去,寒凝已成。这到底是被谁打进去的?”
上官涟蕊白了一眼,心想若不是许冰凌姐弟,哪有这么多破事。
卫霜也不愿意多言,只是说自己没注意,好像这寒气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张仲和见二人都不愿意多说,自然不多问,点起火盆,给卫霜身上来回搓热了才让他们走。
卫霜虽然知觉恢复,双腿还是酥软得很,仍坐着四轮车,手指不安分地比划着。
上官涟蕊握住卫霜的手,责备道:“刚恢复些,就想着别的?别忘了,你修为可是一点都没有。”
卫霜呵呵一笑,想到自己被锁穴法封住修为,又意识到这是防备师兄趁虚而入的手段,心中不甘顿时消散许多。
上官涟蕊说道:“你还觉得你师兄要害你,殊不知,张老给你泄出寒气时有一部分顺经脉上攻,是彼岸花帮你拦了下来。”
卫霜知道那是筑基时师兄用逆川救他留在体内的,此时提及却五味杂陈。
上官涟蕊想到张仲和所说,感慨道:“为师不如张老啊。要说那寒气也不是没注意到,只是修为太深,以至于忽视了,只当是寒邪入体,哪里想到会是修为作祟!”
卫霜莞尔一笑,说道:“师父忘了么,当初徒儿刚开始修炼,您却指导甚少,只是看住以防我行气出岔子,也是因为您说,修为越高深,入门功法等反而越是不熟悉,就像厨子会教人做饭,却不会教人怎么拿筷子。”
上官涟蕊心中还是有所担忧,许冰凌的灵气绝不是简简单单的寒气,现出真身时放出的冰焰诡异至极,既不是鬼火,也不是燃冰,寒冷刺骨,又有火焰凶猛的势头,不知这究竟只是个法术还是说存于修为当中,会不会影响后续的治疗,若在卫霜体内发作,那真的是九死一生了。
二人到了客栈,上官涟蕊如之前一样把卫霜连人带车托着上楼,将他带到了房间,好生照顾着,一直到把卫霜扶到床上躺好。
上官涟蕊为他盖好被子,叮嘱道:“为师就在隔壁,有事敲两下墙就能听到。”
卫霜应了一声。
一夜无话。
随后两个月,张仲和每天或针或药给卫霜治病,上官涟蕊在一旁侍立,同时准备着阳勾玉以防不测。俗话说,有形之血不可速生。卫霜的知觉基本恢复,同时虚弱感也愈发明显。他心知那是因为经脉逐渐畅通,同时精血未生所致。
原本卫霜还在担心,若自己知觉恢复,可是瘀血仍在,那刺痛难忍实在磨人,结果张仲和用医术告诉他这样的担心是多余的,根本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至于寒气,上官涟蕊很是谨慎,而张仲和则认为这并非有意害人,而是无意之间打入体内,再奇异的修为,这样也成了没头苍蝇,给条出路很容易就能泄出去。
眼看天气逐渐回暖,风雷卫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加之卫霜身体逐渐恢复,上官涟蕊想着再过些日子便带他回索隙城。
张仲和并没有挽留,只是再三叮嘱切勿让白芍和洪景天知道自己的下落,上官涟蕊连连答应,把卫霜看得一愣一愣。
一切吩咐完,上官涟蕊将卫霜留在张仲和屋里,自己回客栈整理行李。
卫霜好奇地问道:“张老,为何不让白大夫他们知道呢?”他心想既然自家师父知道,难道还在乎多一个少一个?而且作为医者,不就是要普救世人,哪有避世之说?
张仲和沏了两杯茶,一手倚在桌上,一手端着茶杯,说道:“说是不告诉他们,实际上,哪里保证他们真的不知道呢?想我这些年也有些名声,稍加打听便能找到的。”
张仲和并不是说大话,他这些年走南闯北,每每施术无不应验,若有疫灾也是冲在前面,人们口口相传也知道有这么一人。如今随着年龄增长,逐渐力不从心,落脚于风雷城,也没有刻意隐藏什么。
卫霜想既然如此,那这又是什么奇怪的规矩?
“那么张老并不想出世,何必如此?”
张仲和哈哈一笑:“行医非在纸上、口传,更应行万里路,见天下人。天文地理人和,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哪里是一人可包含?”
“那这跟之前所说有何关系?”
“老夫走遍天下,他们听到的也仅仅九牛一毛尔。若他们见到一病人,老夫从未提及,又该如何?莫非就此束手了?老夫的见闻终究在我,不会成他们的。记圣人千言万语,不如自己去诊一病,说得无情些,哪怕把人治死了,也清楚是怎么治死的,记得是清清楚楚,绝不会再犯这错误。”
“您是为他们能全然独立看诊才这样?那若真的有不解之处,想问一问您该怎办?”
张仲和摆摆手,说道:“你是修炼的,看过的功法秘籍定是不少,若有一功法晦涩至极,你又不懂,而上官又不在身边,该如何修炼?”
卫霜脱口而出:“晚辈定是先试着按此功法行气尝试一下,因为任何功法根本都在于内息……”言已至此,卫霜顿悟了,“不管什么疑难杂症,其病机皆不外乎五脏六腑。您的意思是原本一切皆在所学之内,只是一时未能想到?”
张仲和捻着胡子,满意地点点头,赞许道:“上官的徒弟,就是非同一般!不错,既然一切都未超出所学,那为何需要老夫提点?若说问医问药,那老夫也是出于经验所成,连这个都不能自己去琢磨,那这些年白学了!连用药的习惯也想跟老夫一样,那这不是敬我,而是害己!”
卫霜心中忽似有一道闪电划过,激动地说道:“张老,您可听说过‘别仙踪’?”
张仲和摇摇头:“没有,莫非是味药材?”
卫霜呵呵一笑,说道:“是晚辈修炼的一个功法,一来主张无招,二来须料敌先机。当初刚修炼之时非但没有任何进步,反而与我那好友比试更加劣势。”
“这是为何?”
“我那好友跟我说,那是因为我虽是他传授,却不应该处处想着模仿他的招式,这样反而让他更加容易抓住破绽。”
张仲和哈哈一笑,一语中的:“类我者生,学我者死。”
说着,听得有人击户。
张仲和高喊一声:“谁啊?”
门外传来熟悉的女声:“晚辈风雷卫楚离,求见张老。”
卫霜心里奇怪,之前听说楚离要跟着一同回索隙城,准备在荆楚书院里学习,怎么来回来了?又来找张仲和做甚?
“不见!”张仲和干脆地回绝,“老夫很早就已辞去官职,虽住风雷城,却不再是你风雷卫的人了!我管你楚离楚合,楚怀亲自来也一样不见!”
门外楚离又说道:“晚辈此番不为公务,是请张老出诊救人,此人身受重伤,命在旦夕,还请张老施以回春之法搭救性命!”
“楚怀他死不死?都第几回了还想诓骗老夫!滚!”
卫霜听罢忍俊不禁,用袖子捂住嘴以防笑声被楚离听到,楚怀堂堂风雷卫统领,竟会为了请张仲和出山让自己女儿把自己往死了说,还真不怕别人笑话!
紧接着,万暮白的声音又响起:“张大夫,此次非是玩笑,在下挚友如今生死未卜,就连他师父也束手无策。在下心急如焚,只求能与我等往索隙城走一趟,待我挚友回来为他医治,张大夫可随意提条件,乾坤卫定能满足。”
卫霜一听便知道万暮白是为自己,感动之余,也明白是自己几个月没回去让他整日忧心,不免愧疚。正想说自己正在这里,结果却被张仲和示意不要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