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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医馆,白芍很惊讶卫霜怎的变成这副病恹恹的模样,又很欣喜于平安归来。卫霜心里惦记着姬云要说的事,也没什么心思叙旧,只得借口自己伤势未愈,乏力气短,便不怎么说话了。又将洪景天的书信交给白芍,说了一点他的近况。
入夜,叶挽君回典籍厅,卫霜早早说困,进了自己的房间。
卫霜心里呼唤姬云:“你说有事与我说,是什么事?”
姬云语调严肃,问道:“你可还记得跟着队伍回来时,碰到的那一群门派弟子?”
“记得,怎么了?”
“虽说他们找的是万暮白,只是把你错当了他,但是既然梁子已经结下,就不能不做准备。”
卫霜有恃无恐,觉得自己托身于乾坤卫,哪怕是门派弟子怎会来官府挑事?
“莫说是找错了,就算是暮白亲自去应对,难道还敢打乾坤卫的主意吗?”
姬云嗤笑一声,说道:“你虽说有几年经历,却只能算个流民,又怎知那些门派的霸道?按理说江湖与官府互不干涉,可是门派却不同,说难听了,就是一帮修为高了点的地痞聚在一起闹点声势。这些门派,凭借手下弟子众多,功法、法宝、底蕴丰厚,在修士之间声望极高,登高一呼就有人为之卖命,哪里会把官府放在眼里?就拿荆楚商会这样的行商之人,一路上打点门派的钱估计就得是其它三流势力的几倍之多,而乾坤卫查案时遇到的阻碍,你问一问万暮白也就能知道,不过他或许也不愿意说,毕竟这实在是太过憋屈。”
卫霜恨恨地说道:“这不就是土匪吗?”
姬云笑了,说道:“你错了,土匪要的也就是钱而已,而且要的钱可少多了。他们可是有什么好东西都要收,有什么仇也必须报,哪怕是用阴损的手段。就像涟蕊杀了他们一个人,那么这肯定是要找回来的。”
“师父定有办法的。”
“你也太天真了吧。”姬云简直要被他这个糊涂师弟给气笑了,“我曾经见过有一家人,本是做的镖局营生,他们家的公子看到有人调戏酒家的女儿,失手把那人杀了,结果全家从书童、马夫、侍女开始,到他们家的镖师、镖头,全部杀死,最后在镖局门口用人血画出一道红线叫嚣越线者死,把他们家的镖旗折断仍在门口,自始至终无一人露面。本是在当地有不小名望的富贵人家,一夜之间只剩三人。涟蕊杀了人,可是他们不会去找她的麻烦,若是找你,找那个小姑娘呢?”
卫霜一听姬云提到叶挽君,心头一颤,不由从骨头里生出寒意,如埋在崤关的雪地里一样,一时间分不清是不是寒气未清干净。他心知就算师父修为齐天,也不可能时时刻刻护着他们所有人,定会有疏漏的时候,到那时若有意外,自己还好,叶挽君一看就是娇生惯养的身子,那真的不敢想象会有什么结果,连忙问道:“那该怎办?”
“你还指望用锁穴法封住修为吗?”姬云并不在为自己找借口,而是真心发问,若他真的就此做个凡人,既入了江湖,又怎是这么容易让他全身而退的?
卫霜想起自己当初决意修炼时,要的就是能凭借一身修为,过得快意潇洒,寻一生富贵洒脱,不再被人要挟,没成想却惹出这些事端来。不过仔细想来,绝非仅仅在崤关,曾经在书院外田野间就差点被不明来历的人劫走,幸有许冰凌搭救,而城外竹林万暮白也遇到过门派截杀,令人心惊。
他们在崤关时,光是一个万里门,就给他们带来许多麻烦,更别提之后北夷军中那些毫无军旅作风的奇人异士了。
卫霜自嘲道:“我就想浑浑噩噩过日子,谁知道这么难呢!你说,我暗藏着杀心,若不封住修为,日后不就会成个滥杀无辜的恶人?”
姬云劝道:“你已不惧死,怎的又落进这个坑里?我也不想给你找什么理由,我自己也有时候管不住,但是我心里清楚,杀人是处理矛盾的最后,也是最暴力的手段,绝不是什么好方法,但有时候也是最直接的手段。世人皆想做个普度众生、名垂青史的圣人,却对其它阴险黑暗的事情选择闭口不言。若真像人们所想的那般,这个世界该有多单调啊!”
卫霜默不作声,他也知道,虽然自己现在过得光鲜,但是曾经也是从尸山血海里逃出来的,身上的血污肯定是洗不干净。而且那些口口声声大义凛然的门派,不也会做一些小人的事情。更别说各种胡搅难缠、贪赃枉法的事情比比皆是,世间哪有那么清明,只是黑暗会自己隐藏罢了。有白昼就有黑夜,万物通用的道理。
“师兄,”卫霜也没想到自己会改了称呼,“你不会就是想跟我说这个的吧?既然门派会动手,那我总得先做点准备。”
姬云说道:“正是有此意。虽然门派会做点恶心的事,但明面上还要维护一下自己的形象,所以他们更多会针对的是你。”
卫霜天性聪慧,一点就透,说道:“我修为虽说不高,也有金丹,还有震雷镯和师父所赐长青刀,会的功法不多,却足以自保了。”
姬云直接给他泼了盆冷水:“这不够。金丹修为确实不低了,但还是不够的,当然我也不指望你能短时间内结婴。在江湖上金丹能有一定地位,但在门派眼中只能说过得去,并不强。而且你的金丹与别人不同,并无境界可言,也就是说,别人金丹九重那就是九重,而你却会在一重到九重之间徘徊。震雷镯的下限很高,至少要在元婴才能发挥出一点作用,长青刀则是随你修为成长,有木灵之息,但终究不是攻伐之辈。”
这下卫霜犯了难,那他还有什么可以依仗的呢?
姬云说道:“难不成为兄的诛邪刃、阴眼就不算?”
卫霜心中不住嘀咕,诛邪刃杀气太重,自己都不好控制,而阴眼自己也就是用来看破些法术啥的,或者就是借彼岸花封住对手去路,别的还真没注意。
“出刀。”
卫霜无奈,既然姬云要求,那便先听他说道说道,手腕一抖诛邪刃便出了鞘。
刀刃一出,冷森森一股阴寒,室内点了火盆也暗了几分,烛火照在上边闪起道黑光直晃人眼,卫霜看着刀刃映出自己瘦削的脸形藏在阴影里,只留阴眼泛着摄人的血光。
忽地眼前有黑影聚成一团,慢慢成人形,从当中伸出一只手来,摸到了诛邪刃上。
卫霜知道这是姬云,并不怕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姬云摸了良久,将卫霜的手臂转了一下,说道:“这诛邪刃原是陨铁所铸,另外以秘法将阴勾玉融入其中......”说着,姬云一翻卫霜手臂,指了指腕内的一个刻印,正是个勾玉样。
“师兄是阴鱼?”卫霜问道,这些稀奇古怪的名头他从许冰凌那接触够多,也变得有些捕风捉影。
姬云没有认同也没有否认,而捏住刀刃说道:“你细看这刀刃,被铸得很利,其实是用两片刀刃合成一处,这样若被砍中,就会被带下片肉来,伤口也难以愈合。刀尖是分开的两束,带着倒钩,能卡住兵刃,甚至能断别人兵刃。把弩张开,箭都拿出来。”
卫霜依着他,弹开臂内的弩机,从侧边暗格抽出那七支袖箭,一一摆在二人间。弩箭与诛邪刃同是黑亮的,有股锐气,仔细观瞧,上面还有花纹。
“这些箭,和刃,都泡过毒,专封内力,而且有蚀骨的威力,中一下那条经脉整个就堵死了,不过平时并无妨害,只要注入修为毒力就能起作用。当然,这箭更在上面的符文,是一种极为霸道的法术,有弑神之力。涟蕊去就你们时,杀那个倒霉蛋的,就是这招,不过她也是学我的。”
卫霜一听来了兴趣,据说到了化神境界,哪怕肉身毁坏,魂魄却是不灭的,只要恢复肉身,修为虽有折损,却能安然无恙。自己当时强行逼回姬云,正在昏迷,却听叶挽君等说,自家师父一招便杀得那化神高手神魂俱灭。现在姬云竟说诛邪刃中还藏着这等法术,若学会了,今后又多了个保命的手段。
“师兄快些讲讲。”
姬云不迁就他如饥似渴的样子,依然徐徐说道:“具体法术说与你也没用,哪怕知道了也没那修为发动。只要把弩箭射进敌人的四肢和三才,上面的符文就会发动,封住经脉的同时还会催动内息迅速走窜。当然封住四肢还不够,将三才钉住,既令内息进退无门,又定住元神不让脱逃,同时内息走窜不休,不多时自己就被撑爆了。”
卫霜频频点头,心想到化神境界,哪怕争斗不休,把肉身毁掉已经是最底线的事,若真的把魂魄一并灭了,那真的是会引发两个门派灭宗之战的事情。这种阴损的法术,也就是师兄这样毫不避讳的才肯用上。不过转过念,卫霜又觉得,他们本就是无依无靠的散修,若手上没有些让人胆寒的手段,也不能在门派的缝隙中立足。
“那阴眼呢?”
姬云头微微抬起,虽看不清面容,卫霜却能知觉他在打量自己的阴眼。姬云凑近了些,卫霜下意识往后躲,同时不情愿地睁大了眼睛。自己这个丹凤眼,若是大些,也不用费劲再给它撑开了。
突然,姬云伸出两指,戳向阴眼,卫霜被一吓,无意中发动了阴眼,其中彼岸花似要滴出血来,花纹仿佛结成一个法印,射出道银针细的血气来。
姬云同时发动阴眼,卫霜看到,他的阴眼与自己的相比,花纹更是复杂,好像那日看到的映射在月上的阵法也在其中,像条条红线缠住彼岸花。
姬云抬指一夹,那血气照着手指灼下去,又圈手一带,摊开掌来,掌心生出一朵妖艳无比的彼岸花,将血气吞了,又散作碎玉。
“你还不够熟练,不能直接发动。我先将几个法印与你。”姬云手中迅速结了印,也不管卫霜能不能记得住,但卫霜先被他提了阴眼的瞳力,这时自然是将那法印看得清楚,全部默记于心。
“我这阴眼,可不只是看穿别人经气和幻术而已,其中玄妙你还是自己探索得好。不过听我一句劝,阴眼虽是强悍,却不好掌握,还有些法术太过霸道,容易被反噬,还是见好就收为妙。”
卫霜呵呵一笑,打趣道:“师兄莫不是忘了,我这人最怕死,哪里会明知道凶险还往里跳?”
姬云偷偷白了一眼,由着这小子胡说,可又暗叹着,想起上官涟蕊也曾是这般,结果还不是跟自己落得个悲惨下场?
卫霜忽握住姬云的手腕,问道:“师兄何时可以出来的?”
姬云笑言:“自你金丹时吸得天地之气便能。”
“其实锁穴法根本锁不住你对吧。”
姬云冷哼道:“你以为,涟蕊真舍得让你就此颓废不成?她既知道锁穴法无用,也同样知道你定不甘于就此了结,不是为己,而是会为别人。”
卫霜按下心中隐隐不安,暗暗赞叹还是自家师父看自己准,而且有他们和荆楚书院在,门派那群人还能真的打上门不可?
姬云看着卫霜愁云散去,又憋着笑,不知道这小子在使什么坏,也不理会他,化为黑气又回到他体内。
之后日子卫霜便在医馆里,受白芍照料养病的同时,还在心中默默演练阴眼,同时借着让叶挽君陪他的理由把她看在身边,让她从典籍厅带着书来解乏。
薛白来过几回,专找白芍聊天,也看望卫霜的情况,问他如今结业在即,是否愿意加入荆楚书院。
卫霜只是说,自己受白芍指点,等身体恢复后定是要报答先生的。其目的就是告诉薛白,他会留下,不过也就是做个闲人,不愿操心劳力。
一个月后,万暮白与楚离回来了,先往乾坤卫向万可复命,之后便去了小店里,没找着卫霜,才来了医馆。
卫霜的身体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一来张仲和圣手神医,除了经脉闭塞,解了后顾之忧,二来白芍医术亦不差,悉心调养着。现在可以站起来锻炼一下了,只是久了还是会腿软。
万暮白急哄哄地冲进来,看到卫霜站在那又蹦又跳,兴奋地扑了上来,把他搂进怀里是才发觉,这小子几个月来瘦得跟甘蔗一样,手臂还不够他一握的,脸颊皮肉收缩,几乎能看到颧骨的轮廓。
卫霜正好练到位,为他拍拍身上的风尘,见他身上原本的翠色长袍褪色发白,边缘毛糙得,多是勾挂痕迹,不禁想到他和楚离在道路原野上奔走的样子,无数的风餐露宿,只有万暮白和楚离,哪有什么公子小姐,眼里掩饰不住的心疼,问道:“你为我神州跑了个来回,辛苦否?”
万暮白将他扶到廊下坐好,两袖用力甩了甩,气都没完全喘匀,嘻笑着说道:“虽说没给你帮上忙,但见你现在逐渐康复,也是极高兴的。”
卫霜把一旁有些尴尬的楚离招呼来,撑着身子起来,去药柜里抓几味药,煎了副解乏的药茶。
卫霜端着盘子将药茶送来,那两人脱了靴子两条腿甩来甩去,散一散脚上的热气。万暮白解开发带,抖着微焦黄的头发,卫霜拿了个扇子一旁给他扇风。
楚离喝了一口药茶,第一口下去觉得有些奇怪,平时只喝些清水,并不怎讲究,现在反而有些不习惯,入口是酸的,含在嘴里是甜的,咽下去后嘴里留着辛散的清凉感。
初饮时的怪异过去后,楚离觉得越喝越可口,连着要了几碗,幸亏卫霜专门防着这两个劳碌鬼,每味药最少也是按七两放的,足足一大药壶,够他们喝个一整天了。
卫霜又帮他们添了药茶,接着为万暮白把头发重新束起,嘱咐他当心受凉,说道:“挽君这些日子一直在典籍厅。”
万暮白点点头,说道:“也好,在这里你们可以互相照顾。”
卫霜坐着与他们一同休息,聊起路上的见闻,说到自家师父抓到的那只一个劲吞铜钱的人参宝宝,那两人都觉得甚是新奇,遗憾没有亲眼见到过。
白芍一听,也来了兴趣,说起当年求学时,他的恩师曾捉到过一棵,最终没伤性命,只让它把须子往水里蘸了一下,那壶水就有起死回生的功效,还不能与诸药一同煎煮,必须盛出来时再加,每当用时,也就是滴一两滴。
万暮白一听,立刻在卫霜身上急不可耐地摸索起来,结果一无所获。
卫霜故意大喊大叫着,让楚离快把万暮白拉去好生揍一顿,一通玩闹过后,才想说出实情:“师父确实捉住了,结果我心想这人参修炼不易,又给放了。”
万暮白一听懊悔不已,说什么要去那片山里再有一回,非要再捉一棵不可。
白芍捻须笑着,说道:“人参好找,我这里就有个几斤,可这活的能跑的,能见到都是福气了!”
万暮白顿足捶胸,脱口而出:“我们去那张仲……”还没说完就被卫霜捂得死死的,令他搞不清情况。
卫霜想到张仲和吩咐过不要告诉他两个弟子他下落的话,心里紧张得在飞快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白芍一听就明白他们要说的是什么,呵呵笑着,眼里明显有无限惆怅,却也说道:“知道小涟蕊带你去看望家师,毕竟只有他出手才能救你。你们不用刻意瞒我,家师的意思,我明白。”
卫霜既内疚,又苦恼,白芍明明很想念张仲和,为什么就是不能告诉他呢,张仲和也太霸道了些。
“我其实也不想瞒着您……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