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个人一问一答聊了许久,足足一炷香的时间,直到陈戈说道:“时间已经到了,你走远一些。”
他说的干脆,但李尘经过宗庆的指点,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点点头向远处走去。
在他转身的时候,陈戈的声音传来,“小子!”
李尘微微顿步,接着继续向前,但是他的耳边有声音连续,“我能瞧出你和复平门不同,我其实也并不很同意复平门的许多理念,但我,老矣······无论你将来走上什么样的路,希望你,千万要记得此刻的初心!”
李尘继续走下去,直到将要走到楼梯口下楼,他回头看了一眼。
一股巨大的风暴就此爆发!
镇域山一瞬间被摧毁了小半,这还是有阵法守护的原因,否则何止是镇域山,附近所有的山脉和城池都要遭殃。
镇域山上的许多牢笼也就此变得残缺,那些捆缚犯人的阵法一个个被破除,一道道身影先后浮空。
而冲击波的中心处,李尘的身形被这股力量击中,不由自主向后退去,就像大风中的落叶。
他的胸膛遭受了巨大的撞击,一股鲜血不由自主地喷出,心下则有些茫然:这样的威慑力,哪里需要我装作受伤?就算是通天桥巅峰的人物在这么恐怖的风暴里也不能毫发无损吧?
不过他转念想了想,捂着胸口,“咳咳咳咳!”
又故意咳出数十滴鲜血,就像不要钱似的全都被卷入风暴。
另一边,刚刚从牢狱挣脱的宗庆看见这一幕眼皮直跳,心想这小子怎么好像不把精血当回事,再想想自己不久前为了让李尘出手答应这小子的一个个条件,总觉得自己好像被坑了。
“好小子!”风暴里,陈戈吸收了李尘吐出的数十滴精血,尤其是其中的一些神性,发现这些精血竟然超出自己对特殊血脉的认知,全身的神性恢复比一开始所想的强盛了不知多少倍,不禁多瞧了李尘两眼,心道自己被关了这么多年,竟然忘了这是哪一脉的特殊血脉,实在是奇怪。
但现在情况紧急,他来不及多问,昂首向天,身躯忽然间好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飞禽,带着灭世一般的恐怖气势。
第一名门的反应也十分迅速,就在风暴出现的同时,而且摧毁损伤了一个又一个护山大阵,那些第一名门在明面上实力最强的七境们便一个个出现。
带着怒叱。
“当年你全盛时期,我们都能镇压,更何况你此刻苟延残喘?”
“你老老实实待在牢狱中,假以时日归顺我第一名门,或许还给你一个客卿的职位,你该知道,这已经是极大的恩赦!”
“但你今日再生事端,就留你不得了!”
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向来是这些大宗门的习惯,因为要让自己站在道德高点,无论给下面的弟子做样子,还是给外面的人瞧瞧自己是名门正派。
也因此,这些七境巅峰的人物虽然出现,并将陈戈包围,但没有第一时间出手。
陈戈在全盛时期,根本不会把这里任何一个人放在眼里,甚至有很多人把陈戈看做标杆一样的人物,结果现在被他们围困,而且是当做瓮中之鳖,因为他们刚才察觉到陈戈的虚弱。
所有人都低估了陈戈出世以后要做第一件事情的恐怖,听完这些人的废话,他咧嘴笑笑,身上忽然席卷了通天般的火焰,他的气息也从这一刻开始变得更加微弱!
他是在以自己的生命燃烧这一把火,火光顿时冲天,迅速布满了数十里的天空!
李尘瞧着这一幕,脸庞被火焰映照得通红,一对儿眸子里也反射着火焰的光芒,心底回荡不久前陈戈说过的那番话。
“年少的时候我总以为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等修行到了忘忧,反而开始习惯这个世界,无论什么不公或高低,见到贱民死去也如草芥,见到特殊血脉便心生重视。
谁知八境的时候,我一场大战受了重伤,受那些曾经瞧不起的人们救治,才知世上人人相同。
江湖之大,没见过多少万丈的豪情,却满是高低偏见,这是什么样可笑的事情。”
李尘想起他说出这番话的感慨,这一刻才知道当时感受到的决绝之意是从何而来。
他抬头看着这一幕,知道这或许才是宗庆甘愿进入镇域山的原因,现在唯一剩下的疑点是,他们这些人搞出这么大的声势,甚至不惜让一个曾经的八境牺牲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
有人冲天而起,化作熊熊火焰,将残躯燃烧,这种火焰让许多围观者心惊,心道如果这些火焰落地,数十里内必定寸草不生,就算七境的强者也需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扑灭它们。
幸好,这火焰虚晃一枪,最终转了个圈,回到山峰上。
于是,山峰起了火光。
山峰是有生命的,他们从地面开始冲撞,那些凸起不甘地冲天空举起拳头成了山岭,因为不能做声,所以他们哺育了无数生命,那些生命偶尔顿步,昂首长啸,带着对世上的不甘,这种不甘和那些没有生命的风不太一样,他们总是带着情绪,总是带着一种活生生的愤怒,是对世上一切不平的嘶声怒喊。
当那些火光落在山上,这当然是不一样的火光,他是八境生前甘愿死去所燃烧的最后一把火焰,这些火焰让七境巅峰的李长信都不敢触碰,而且顷刻燎原,不知道多少第一名门的弟子和城池中的百姓死去。
然而那些真正的隐世大人物无动于衷,直到这些火焰真的灼烧到了某处,他们才带着某种被冒犯的愤怒出手。
他们带着一种优越的轻蔑,就好像在说:不管你杀死多少宗门弟子,对我来说无所谓,我又不缺弟子,我现在这个境界,什么人又算什么呢?但是你现在冒犯了我,哪怕只是一丝,那你就不要想继续活着。
李尘瞧着这一幕,忽然明白自己一直以来做许多事情更重要的意义了。
人从出生开始,一直到家庭,到学堂,到宗门,到江湖,其实全都是氛围的转变,在这种转变下,一个人渐渐形成了自己独立的人格,只是这种人格难免会受到过去所有氛围的影响。
现在,这些八境的人物,就是在过去亿万年上界氛围的影响下,形成独立人格的‘人’,他们不只是看不起所谓下界之人,不只是看不起所谓不是特殊血脉的人,他们是看不起八境以下的所有人!
这种毫无来源的鄙视链,令人痛恨的,可笑的,值得嘲笑的鄙视链!
北张镇上。
铁匠走出铺子,瞳孔里有火焰在灼烧。
在他不远处,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嘲讽,带着迟暮,带着认命,“呵,图什么?就为了放一把火?”
铁匠没有出声,他只是想想自己把许多希望压在那个年轻人身上,那么自己又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