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员外觉得自己经不起这样的赞叹,尤其是眼前这般体面年轻人的赞叹,所以他有些惭愧地说:“我以前日子可能要比现在富裕一些,忽然一无所有,很多人来安慰过我,因为我以前还算做了一点善事,但是后来我告诉他们我现在很快乐,而且空前绝后的快乐,所以,他们会这么想也是应该的。”
李尘问:‘你是说,你以前反而觉得自己不快乐?’
王员外想了想,说:“人总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当时明明有花不完的钱,但我说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这一生好像从来没有一天是快乐的。”
李尘来了兴趣,“那为什么现在反而觉得快乐?”
王员外笑着说:“我生来极贫苦,因此一直告诉自己一定要成为有钱人,懂事以来就不断逼迫自己赚钱,从早到晚,到后来也算有些小聪明,开始做了一些小生意,再加上运道不错,最后在这座城里有了些产业。
只是我走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一件事,如我这样的人,就算穷极一生也不可能成为这个世界最有钱的人,那是一种无法抵达终点的无力感。”
李尘叹息道:“你实在不应该这么想,毕竟你已经成为了全城最有钱的人,足以让你在这座城里呼风唤雨,买到自己所有想买的东西。”
王员外说道:“不错,我当时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因此我开始挥霍,开始过我过去从不会体验的奢侈生活,这一切在我贫穷的时候是不敢想象的天堂,但是当我真正拥有这些以后,更大的问题来了。”
李尘琢磨一下就明白了,“是因为失去了目标吗?”
王员外叹息:“不只是失去了目标,我还心甘情愿沉浸堕落在奢靡的生活里,我每天反复告诉自己,这么做是错的,但第二天清醒过来又马上让自己继续沉沦,因为只有这样,心底的矛盾才不会反复啃嚙撕咬我的心脏和灵魂。你知道,一个生灵一旦有了理智和思想,他是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不去做任何事情。
我开始怀疑人生的所有意义,我也同时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像我一样的人,就算真的有能力实现那个目标,成为这个世上最有钱的人,痛苦一样是存在的,这代表我过去那么多坚持的目标和信念,其实是都不成立的。那么,最大的问题就变成了,人活着,或者说我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究竟有什么意义?。”
李尘这一次没有接着询问,因为他忽然想起自己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痛苦过后,信念崩塌造成的迷茫感,似乎成了引发痛苦的引线。
和王员外此时所说的情况何其相似,只是他的痛苦来得更加迅疾和猛烈,王员外却是在潜移默化里日渐加重。
王员外说:‘但是后来,第一名门出了事,我当时大半的产业都和第一名门挂钩,用上百年时间起的高楼,一夜之间就崩塌了,许多我曾经要好的朋友,蚕食了我其他的产业。、’
李尘问:“那你又是什么时候忽然开始觉得快乐?”
这也是他此刻迫切想要知道的。
因为他必须承认,此时每每想起卢翰等人,都会背负极大的愧疚和负罪感,偏偏真相的痛苦还压在身上,好像让他无法抬头。
王员外笑着道:“因为我一穷二白以后,才忽然发现一件事。”
他指着这处破庙,说道:“过去我总是执着于挣钱,如今一无所有以后,反而发现这世上远比我以前想的要有意义的多。
刚来的时候,这处破庙脏得很,乱得很,但是你现在瞧瞧,它虽然还是破落,但至少还算干净。你看看那边儿的屋顶,本来大雨天儿会漏,但现在绝不会有这样的问题,这都是我这段日捡来的破瓦片儿,有时候就上去休整休整,你瞧,现在多好······”
他这番话一说就是半个钟头,絮絮叨叨好像一孩子在炫耀的自己的玩具。
他指着脚下的破烂衣服,笑着道:“这衣服也是我捡来的,但是缝缝补补也算干净,做这些事儿也是多么快乐。”
李尘迟疑道:“但是,衣服总有洗干净的时候,庙总有修好的时候,院子总有打扫完结的时候。”
王员外明白李尘的意思,但他笑道:“我当然知道这一切,可是庙宇修好了以后,我还能给翻修一下,衣服洗干净了以后还有下一件,院子打扫完了,还有街道,况且天大地大,我走在处处,瞧着处处。脚下哪里不是快乐呢?”
他看着李尘,“信念终究是自己给的,那么,根源就在你自己的心啊。”
这番话,李尘曾听过无数次,在凌空寺,在世尊留下的佛法中,他一直自以为已经嚼烂了,今天才知道自己只是听过了,但是从未真的吃下去并且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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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时,这一天,大长老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走下黑风山。
“本想让你离开的时候至少安详,连你的命都是我给的,倘若,你不愿意听我的话,不知好歹,那也只能用非常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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