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知庆张了张嘴,本来也觉得这处罚过于残酷和随性了,令他有些于心不忍,但看着郑知芳尴尬中透出烦躁羞怒的脸色,想到若不出此今日之事怕是难以善终。郑经必竟是将来郑氏一族族长位置的接班人,假此能让他身边少围绕些势利小人何尝不是好事?且退一步说。这不定也是对这些孩子们敲的一次严厉的警钟呢。他虽然是对郑经的玩劣伤心不已,但谁能说他心里不也是一直在对这个孩子抱着巨大希望然后又失望太大而形成的心理落差呢?
郑知芳这时向在立在身边的郑知庆赔了个笑:“这学堂的事其实本也不需我来多嘴,接下来的事还是交给十八弟你来处理合适。”
郑知庆一直板着脸,瞅着这位族长老哥哥不说话。
郑知芳嘿嘿恬笑了两声:“十八弟啊,你也知道,这族里的事多如牛毛,还有大量的事务等着我回去处理,忙完东家还有西家,唉,真是让人把鞋子都能跑掉了啊!”他又转身冲众人大袖一挥,“看什么看,屁大点儿的事儿你们也看个没够。时辰已经不早了。娃儿们都坐,大人们都回去吧。坏娃儿已经赶走,余下的都是好娃儿,依我看让大家该念出就开始念书吧。”
说罢,他回过身来,朝着郑知庆拢袖而立,脸上赔着笑,袖中却慢慢微露出了三跟指头。
这是两兄弟间自小时一起偷酒后打赌便常用的方法,三根手指头意指赔三壶好酒!
郑知庆仍是一声不哼,袖子中的拳头握了握,然后整个摊开。
五壶?郑知芳鼻子直吭气,唿啾半天终于肉疼的在所露出的手指头里又加了一根。
“好吧!”才四壶,便宜你了。不过族长必竟是族长,也不好让他在众人面前太下不来面子。郑知庆看着这位老哥哥的尴尬脸色,终于不再推辞,点下头当场表示领命。
“不过,在大家开始今天的学业之前,还要先处理点事。”郑经回身一瘸一拐的走回教室前,手一探便从教案下的抽屉里抽出一杆黑硬的戒尺,凌厉的眼神扫的全场娃娃们直发怵,“学有先后、德有高低、理有对错,事有赏罚。此事已经水落石出,所以那些该罚的依然要领罚。”
紧接着,他大声喝道:“郑经,平日顽劣不堪,今日又受人教唆构陷同窗,当罚掌手六下;郑雨农,助长恶焰,好在良知未泯,及时坦白,也微惩掌手三下,以敬效尤。”
本已欲离去的郑知芳闻言大惊:“十八弟,经儿他还小,你看是不是.....”郑知庆却冷着脸历声喝断:“大哥不得再求情了。养不教,父不过,教不严,师之惰。今日我们再不给他长点记性,指不定日后长大了还会再闯出什么祸来!”
郑知庆这话说的极重,郑知芳闻言又羞又恼,却无言以对。又不忍目睹宝贝孙儿受罚的样子,长叹一声,只好转过身去。
在他身后,很快就传来一声声响亮的戒尺抽打手掌声。
抽打完郑经和郑雨农后,郑知庆又继续高声喝道:“宋君鸿,掌手九下!”
宋君鸿闻言一愣,大惊问道:“先生,既然已经查明楚学生是受人冤枉的,不加抚慰也就罢了,为何反而也要受罚,且罚的比其他人还重。”
郑知庆走到他面前,一字一顿的说,“你以为你受罚很冤枉吗?那我就与你分说明白。你以为人人传说你是伏虎小罗汉,高看一眼,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无恐无忌了吗?否则为何会有今日之祸?能还得清白,是你的侥幸,纵是还不得清白,你又能怪得谁去?自古祸福无门,唯人自招。你恃才自傲,不懂得谦退之道,才导致招人忌恨、同窗不合,这是错其一也;识友不明、思辩不慎,错其二也;替先生收拾看管书本、打扫学堂是你的职责,如今却让人涂画先生书本、暗中调包室内书箱,都是你马虎大意、玩乎职守所致,这是你的错其三也,每错罚你掌手三下,三错九下,你说你冤也不冤?”
宋君鸿听着郑知庆说完了这三大错,突然低下头去,把双手举高:“先生训导的有理,君鸿不冤。”
旁边的郑小六夫妇大惊,还待求情,宋君鸿却转头低声道:“请姑夫姑母无须担心。”因为他突然有些领悟,如果以此次栽赃事件而言,郑知庆的处罚的确有点吹毛求疵,小题大作。但以他目前的言行处理来看,郑知庆的一番训导却无不是恰好敲在鼓点上,切中要害。来到这个世界,他始终以一个大人的心态不屑于和这帮孩子们一起玩耍,甚至心里还有一丝轻慢,这是郑知庆在点醒他将来的人生之路应该怎么走。他再次高声说道:“君鸿谨记先生教诲,君鸿认罚。”
郑知庆点了点头,眼中激赏的刚刚目光一闪而过,手中的戒尺却已经豪不留情的抽打了下来。不同于郑经挨打时的鬼哭狼嚎,宋君鸿咬着小牙,默默的感受着那戒尺抽打在手上的锥心疼痛感觉。
三十年后,当宋君鸿开始被人称作大宋中兴名臣、旷代干材时,他却在书房里磨擦着手中一柄老旧的戒尺,对一干门客幕僚幽幽地说道:“其实,我平生所有的成就,都是从这一杆戒尺开始的。”而此时,郑知庆早已逝去多年,坟前的松柏也高可参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