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朝宗进门,下意识便开始打量书房环境,看了一圈感觉万家的和自家的基本上大同小异,并不不凡之处,说白了他来之前心里其实有点紧张的,往日里只有耳闻,正经和万老八谈话乃是第一次,不过怕倒是什么好怕,卢督军虽然不在上海,可他儿子却在,万显山有权,他有兵,万显山纵然自称老大哥,他也不肯捏着鼻子做那个贤弟,反正地位恰好相当,二人大可以平起平坐,他又何必紧张。
他在自己家随性惯了,一看书桌前摆了茶几和沙发,就找了个宽敞的位置就坐下来,都没管别人;
他没看见万老板还站着,并且面色也有一瞬间变得不太好。
万显山本想开口请他安坐,不料卢大公子自己倒先坐了,一屁股下去直接截断了他那半句的话,这种感觉真是让人不太痛快,心说卢明达的儿子怎么这么没规矩,家里怎么教的?
“今天特意前来拜访,还希望万老板不要怪我卢某人唐突。”
卢朝宗不知自己坐的太快,在万老板心中已经形象大跌,还佯装客气了几下:“这么晚了,万老板看起来倒是精神好。”
万显山一摆手,不爱听他瞎掰,只说:“年纪不大,精神就好。”
卢朝宗又说:“听说万老板最近新收了南路的码头,真是恭喜啊。”
万显山点点头:“卢公子不要这么客气,这消息不是新近,半个月前就有,你喜的晚了。”
“没办法,万老板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要听消息都难。”
卢朝宗轻笑了一下:“倒是今天,闻名不如一见,我看我倒是要称呼万老板一声大哥了。”
还大哥,毛都没长齐就敢当面来谈,谁他妈是你大哥。
万显山听不得这种假模假式的客气,于是也不客气,说道:“卢公子要叫就叫,不过我这人克六亲,克一个死一个,倒是不敢再认一个新老弟。”
他这话调侃的有点过头了,卢朝宗听了倒也不恼,还是笑的很冷静:“幸亏万老板家里人都死得早。”
万显山听他语气,真有心亲自朝他那颗脑袋踹上一脚,可惜卢明达的独生儿子轻易踹不得,真踹死了后果很严重,讲不定他还得赔一个儿子给他。
于是他收回蠢蠢欲动的左腿,直接靠了一边沙发,翘起了二郎腿。
“有什么事,说。”
卢朝宗终于得到诉说机会,当即便开闸了。
在他的讲述中,万显山发觉自己被描绘成了一个善人,这当然不是说他本性多善,是根据卢明达本人的考量,认为他上海滩具有一定的实力与分量,虽是样样沾手五毒俱全,但胜在言而有信,他万显山的名号只要稍微拿出来放一放,是人都要卖他一个面子,这其中的利益链是无穷无尽的,当然,利益的再生需要强强联手,他们卢家愿意出资,届时只要万老板本人出面,想必不光是海路,金融业的生意也能逐步收入囊中,合计下来岂不美哉?
万显山真是被夸的受宠若惊,不过也仅是面上很惊,连连摆手:“实不相瞒,合资开银行一事我虽早有打算,但目前还尚在酝酿之中,卢督军的盛情我万显山心领,但行动上恕不能答应。”
卢朝宗的眼睛有点小,明明有点近视,还不去配眼镜,眯起来就有些老相。
他被拒绝了,但也并不意外,只是问:“万老板此话怎讲?”
讲什么,讲他看不起兵痞子发家的土胚跑他这里来蹭肉吃,还是讲他压根就没把卢明达的儿子放在眼里——如果今天卢明达亲自过来,那或许还有可能。
卢朝宗凭地浪费了许多口舌,骄矜脾气也是压了半天,感情万显山是油盐不进,是拿他的话当放屁,往沙发里一陷就是不动如山,刚才坐下来是什么样,他现在还是什么样,态度绝不是一般的敷衍。
“既然万老板觉得不合适,那就当我没说。”
已经气的脸色大变,还要特地起身走到万显山面前要当面告辞,果然年纪还是太轻,万显山闲闲地一抬头,就见卢朝宗两只鼻孔鼓的硕大,还有眯成一条缝的眼睛。
本来就是狐狸眼,再眯就没了。
万显山收回视线,随口应了声好,依旧是吊儿郎当的口吻:“慢走,不送。”
卢朝宗无功而返,还憋了一肚子气,出去又看见来时两个打手,地上趴着那个人简直被打成了血葫芦,头发都是潮湿的,飘出丝丝腥气。
嫌恶地皱了皱眉,他拔腿就走。
万显山本来还想在楼上消磨掉一点时间,随后却是想起楼下还有个阿大没处理,只好放下手里那本警世通言,又往下走。
别人狼狈一点,反倒显得他自己衣冠整洁,一袭长衫,大佬风范,怪不得现在叫他万老板的越来越少,叫万先生的越来越多,不是没有道理的。
万显山定定地站在跟前,凝视了好一阵阿大的惨状,觉得阿大难得被打这么惨,可能是他在楼上谈事情没注意时间,忘记吩咐了。
他闻到熟悉的鲜血气味,此刻终于是心平气和了,这才抬起脚,把地上的人踢的翻了个面,露出那张带血、丑陋的脸。
“好,做的蛮好。”万显山浑身戾气慢慢收敛,又弯低了腰,拍着直不起身的小弟肩膀唉声叹气,说的苦口婆心,近乎施恩一般的口气:“这样,你明天亲自去一趟,把手指头还给戚老八,跟他放低态度好好讲,就说再不把黄老板的生意让出来,这次手指可以还,但是下次头被砍掉,一切就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