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住在日租界里,和溥弈做邻居。”
“好热闹啊。”轿子离得有些远,陈酒微眯着眼才看得清。
“大半是花钱雇的人,假热闹。”
薛征摇头,
“清朝亡了,张和死了,辫子军覆灭了,连紫禁城都成了办事处博物馆,搞这些吹吹打打的旧日光景,又能有什么用。”
……
“有用,当然有用。载临可以成为撬动溥弈和满清皇室的支点,这次乔装去津门,他是最重要的目标人物之一。”
奉天火车站,站台烟雾缭绕,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煤粉味道。蒸汽火车静静卧在铁轨上,车窗中映出一张张模糊的脸庞。
讲话的是个发福的中年男人,低着头,脑袋埋在一份报纸里。
“贤一先生,我不明白。”
乔装打扮的秘书用日语问,
“清朝已经成为历史了,这些残党,真的值得我们这样费力笼络么?”
“过一个月,你会明白。”
贤一放下报纸,捏了捏鼻梁,眉头微皱:“要发车了,隼人在哪里?”
似乎是应着这句话,一个穿着黑呢大衣的年轻男子从站台角落的阴影里快步行来。
皮肤极白,白得惨淡而病态,甚至隐约可以看见发青的血管。但他脸上时常挂着一抹微笑,驱散了这种惨白给人带来的不适,让这个年轻人的气质显得亲切而温顺。
“隼人,你是保镖,应当时刻留在贤一先生身边拱卫安全。你失职了。”秘书出声诘问。
“抱歉,去拿了个东西。”
“什么东西?”
年轻人伸出掌心,摊开,上面躺着一枚沾血的门牙。
“这是……”秘书露出恶心的表情。
“牙齿。”
“我当然知道是牙齿。”秘书脸色不佳,“你的怪癖我不会管,但如果因为这种事影响了贤一先生的布局,我会在报告上如实说明。”
“我弟弟宫田,对支那的武术一直很感兴趣,这是我为他准备的见面礼。希望你体谅一个兄长对胞弟的疼爱之情。”
隼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铁质烟盒,打开,里面却并非香烟,而是用铁片隔出来的一个个正方格子,装着不下二十颗牙齿,有的发黑,有的发黄,有的洁白如骨。
“蒋,蒋家短打……”
隼人又拿出一支钢笔,落在烟盒盖的布满字迹的纸衬上,笔尖一顿。
“蒋的汉字怎么写来着?我古汉语这门课一直不及格。”
“……我来吧。”秘书替他写上。
“谢谢。”
隼人咧开嘴角,露出一个和煦如朝阳的灿烂笑容。
“该上车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贤一先生从长椅上站起,拎起行李箱。
汽笛拉响。
火车远去。
奉天火车站人流依旧,往来匆匆,两堵墙壁之间的阴暗角落里,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仰天平躺,血液在身下凝固成一大滩。
他嘴巴大张,门牙的位置黑洞洞,一双浑浊而死寂的眼瞳中映出铁灰色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