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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在疾驰。
突然,妈妈喊了一声:“小心。”
巴亚尔一个紧急刹车,我朝前扑去,一头撞在前面座位的后背上,差点把脖子撞断。我喊着妈妈,捂着头抬起来,看到妈妈双手撑在前面,身子前弓着,头几乎要挨上前面的玻璃,一条黑色的安全带紧紧地勒着她。
妈妈直起腰来,回身摸着我的头说:“没事儿吧?”
我说:“疼。”
妈妈问:“哪里疼?”
我感觉了一下,好像又不疼了。
“都怪我喊了一声。”妈妈说着,定定地看着窗外。
我顺着妈妈的眼光看过去,发现一只野兔横卧在几米远的马路中央,身边全是血。怎么会这样呢?我吃惊地望了一眼巴亚尔。
巴亚尔赶紧解释:“不是我撞的,在你妈妈看见之前,它就在那里了。”
一阵疾驰之后,巴亚尔把车停在了一家路边店的门口,进去拿来了煜锅、酥油和几瓶矿泉水。
妈妈和巴亚尔都没有胃口,只有我大口地吃着,就像救助站里馋嘴的咖咖和啡啡那样,头也不抬地吃着。其实在救助站,嘴最馋最馋的要数红嘴鸭,它什么都吃,而且会不断地吃。别的动物吃饱就不会再吃了,它是吃饱了还要吃。
所以每次当我吃多了零食而不好好吃饭时,妈妈总是说:“你看人家阳阳,胃口多好啊,而且不挑食,喂什么吃什么。”
过了县城不远,就是一座高大的山。
巴亚尔说,这是日月山。汽车像一只盘旋的鸟,绕来绕去地飞着,越来越高了。天低了许多,云层就在身边,我们能感觉到它有冰激凌的凉爽和湿润。
巴亚尔说:“日月山是青藏高原东部农业区和牧业区的分界线,翻过山口,就是草原了。雄鹰支队的活动范围也就是从这里开始,尽管这里还不算严格意义上的三江源。但只要有草原,就应该有鹰,鹰是草原的保护神。”
妈妈点着头,却一声不吭。我知道她想的是爸爸的失踪,可爸爸的“失踪”又不是第一次,有必要饭也不吃、话也不说吗?
那次跟爸爸玩捉迷藏,我藏到了瘸子猞猁藏过的洞里,等了半天他也不来找我,我就着嘴自己走了出来。原来是因为我刚藏起来,就有人给爸爸打电话,让他去三江源的扎西德勒滩处理梅花鹿遇害的事儿,情况紧急,他忘了给我说一声就走了。又有一次,爸爸出去一个月才回家,说是解救被盗猎者围困在盐湖里的藏羚羊去了。妈妈说:“我给你的所有朋友都打了电话,哪里都找不到你,你是成心跟我玩失踪呢?”
还有一次,爸爸和妈妈吵架,爸爸吵不过,就大喊一声:“别吵了,我失踪不就行了?”妈妈说:“谁不知道这是你的口头禅?有本事你真的失踪别回来。”
后来“分开”了,爸爸就真的不回来了。也就是说爸爸早就失踪了,怎么妈妈一听说“失踪”,还这么着急?
有一次爸爸在电话里对我说:“如果有一天,爸爸再也不给你打电话了,那就是爸爸藏起来了,你不要伤心,也不要着急。”
不过,就像我喜欢藏起来等着别人找一样,要是妈妈不着急,爸爸的“失踪”也就没意思了。在爸爸觉得没意思的时候,他会不会也像我一样自己走出来呢?爸爸就跟瘸子猞猁和拐子岩羊一样,你越找,它们藏得越深。
爸爸在电话里说:“我一直在找它们,就是找不到,好像一离开救助站,它们只要看见人就会藏起来。”
瘸子猞猁来到救助站时,爸爸还没有跟妈妈“分开”。
我看到他和巴亚尔把一个用木条钉起的装动物的箱子抬下了汽车,就喊了一声:“怎么有这么大的猫啊?”
爸爸说:“不是猫,是猞猁,猫科动物中的中型猛兽。你不要靠近它,它不喜欢人,很危险。”
妈妈说:“既然危险,你怎么还敢弄到救助站来?”
爸爸说,猞猁是他从猎人的铁夹子下救出来的,一条后腿被夹断了,作为食肉动物,它已经不可能再捉到旱獭、野兔、黄羊、麋鹿之类的野物,要是不收养它,它肯定会饿死。
在我们说话的时候,从很远的角落里,传来了嗅觉灵敏的桑觉的叫声,轰轰轰的,带着威慑和警告。红嘴鸭不安地飞来飞去,一副想叫又不敢叫的样子。它显得有些紧张,生怕猞猁吃了自己似的。我冲它招招手,告诉它别害怕,有我呢。
爸爸说,阳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就像神经质。我问“神经质”是什么意思,爸爸说就是过于敏感加上过度反应。我的疑问是:这有什么不好呢?
不过好不好我都喜欢,阳阳的神经质总让我异常兴奋,因为我也有一点神经质。
我对危险的猞猁很好奇,天天都会站在动物房舍的窗口外面,跟它说话,给它投食,把皮管子从窗口伸进去,在一个铁盆子里注满水。而它却一直卧在房舍的角落里,冷冷地瞪着我,不靠近我,也不当着我的面吃肉喝水。
但只要我离开一会儿,再回去时,肉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水盆里的水也会溅得满地都是。它怎么喜欢偷偷摸摸地吃喝?要是连我都不信任,这个世界上它还能信任谁呢?
我对陪伴我的红嘴鸭说:“你告诉它,我是它的朋友,它不用害怕我。”
阳阳便飞到离猞猁很近的地方,嘎嘎地叫个没完,还当着它的面跳来跳去的。猞猁却毫无反应。
格列按照爸爸的吩咐,请来工匠,连接着瘸子猞猁的房舍,围起了一道铁栅。栅栏里有土石垒起的假山和水池,还有可以奔跑的草地。猞猁很聪明,开通房舍和栅栏内院子的第一天,就知道自己的活动范围扩大了。它跛着后腿,走遍了新领地的所有地方,然后踏踏实实卧在了假山蜷起的臂弯里。
接下来的几天,它开始在我面前吃肉喝水,还会毫无顾忌地走到铁栅栏的边沿,或是冷冷地看着我,或是牙咧嘴地在铁栅栏上蹭蹭头,或是当着我的面一泡屎,想用臭气把我熏走。我觉得它不好玩,还有一脑子坏主意,像笑脸叔叔,就渐渐不喜欢它了。除了投食给水之外,我再也不想站在那里久久地观望了,还把阳阳赶离了那个地方:“去,它有什么好看的,不用理睬它。”
这样过了几天,瘸子猞猁突然不见了。我和格列找了半天,才发现它居然在假山后面掏出了一个可以藏身的洞。它得意地走出来,逃着可怕的白牙,朝我们嘿嘿一笑,就又不理人了。我发誓不再给它喂吃的,让它知道不理我们就会饿肚子。但没过几个小时,我又忍不住把肉骨头丢给了它,看它狼吞虎咽的样子,心想它都一天没吃饭了,多可怜啊。
春天的一个下午,在红嘴鸭的嘎嘎声中,爸爸送来了一只头上弯曲着粗壮的犄角的岩羊。他说岩羊是野生动物里的攀岩能手,爬再陡的山对它来说都像走平地。但也许是它太靠近有小山鹰的鸟窝而遭到了大山鹰的攻击,或是吃了岩缝里的麻醉草而失去了平衡的能力。爸爸发现它时,它躺在悬崖下面一动不动,腰和腿上有血,显然是摔下来受伤的。
格列在瘸子猞猁的领地边给岩羊搭了个挡风遮雨的草棚,我每天都去那里给它喂草,还帮着妈妈给它做了手术。
妈妈说:“它太紧张了,你在旁边跟它说说话,再摸摸它。”岩羊知道我在安抚它,手术一结束,就对我产生了信任,只要一见我,就会掉过身子来,用期待的眼光看着我。
渐渐地,岩羊的腰伤好了,能走动了,但后腿因为截掉了一块坏死的骨头,跛得很厉害。我把它叫作拐子岩羊,它好像挺喜欢这个名字,一听见我叫就会咩咩地回应。
妈妈说:“不能让它老卧着,应该训练它多走走路,不然会得肠胃病。”
我说:“这事儿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