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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县城,一路疾驰,一路沉默。
天边的太阳燃烧出一个美丽的黄昏来,比城市的黄昏更加红亮,而且红亮是大面积的,好像四面八方到处都是西天。
王铁要大家吃酸奶,大家没有心思吃;又给大家唱歌,大家也没有心思听。
突然,王铁喊了一声:“快看右边,那么多藏羚羊。”
程汝意看了一眼说:“怎么这么多啊?”
铺满霞光的草原上,一群藏羚羊正在缓缓移动。也有站着不动的,翘起脑袋静静地盯着大家。程汝意知道那是哨兵,它们在警惕地观察着公路上的动静,看有没有拿着枪的猎人出现,像极了上次的飞行比赛。
斑头雁一飞就很高,藏到云彩里待了一会儿才下来。赤麻鸭飞得也很高,拐了几个弯才落到救助站的院子里;金雕好像不喜欢比赛,慢慢腾腾地飞上天空,去附近的农田里抓了一只老鼠才回来。结果是红嘴鸦得了第一,程汝意在黑森林里一放开它,对它说了声“回家去”,它就嘎嘎叫着,用又低又直的路线飞向等在救助站看时间的王铁。
那一天,红嘴鸦得到了它最爱吃的食物肉。已经告别天空的黑颈鹤站在院子角落里,眼馋地看着它们飞来飞去,难过得一天都没有吃东西。
程汝意发现,自从那次飞行比赛之后,黑颈鹤就越来越不合群了,总是独自待在僻静的角落里,默默地想着心事,吃东西和喝水都很少。
后来程汝意在电话里告诉了程潇,程潇说:“和那些能飞翔的鸟相比,不能飞翔的黑颈鹤显然是弱者,它的行为和心理肯定跟别的鸟不一样。你要多多地关心它,不仅要喂好它,还要照顾到它的心理。”
王铁心事重重地说:“如果程汝意说得没错,那就说明你爸爸失踪的地方不在别处,就在雪山。早知道这样,大家沿着青藏公路直接来这里就好了。”
程汝意和扎西一起问:“现在怎么办?”
王铁说:“明早天一亮,大家就带上藏獒出发,直奔雪山。现在,需要立刻休息。
遗憾的是计划没有实现。
天还没有亮透,睡不着的王铁就给尼玛打了个电话,问他救助站和那些动物的情况。
扎西哭了,他说自己被李建章赶出了救助站,他给王铁和扎西打电话又打不通,就自作主张把所有的动物都救了出来,藏在了河边的黑森林里。现在他不敢走出森林,怕被李建章发现;也不敢离开动物,怕它们走散了。但要是就这样待着的话,就没办法给动物们搞来吃的了。
王铁说:“你别急,等着大家想办法。”
挂了电话,又问扎西和程汝意怎么办。
扎西沉默着,程汝意也沉默着。
突然,扎西说:“只能迅速返回了。
王铁吃惊地问:“不管程潇了?”
扎西说:“救了动物再回来,走青藏公路的话,会快很多。”
看王铁不说话,他又说:“要走赶紧走,反正……”
王铁又问:“你是说反正程潇已经失踪了?”
扎西点点头。
拿不定主意的王铁来回走动着,几乎要哭了。
程汝意拍了一下藏獒说:“走,赶紧走。”
扎西说:“你不能去。”
看程汝意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又说:“你去了藏獒怎么办?小黄马和斑头雁要是回来找大家怎么办?还有金雕和红嘴鸦?”
程汝意说:“那王铁也不能去。”
扎西询问地望着王铁。
王铁走到黑暗中抹去了眼泪,快步走回来说:“不回去的话,那些动物怎么办?那可是程潇的命根子。再说我也想见见那个人,凭什么程潇一失踪,他就要关闭救助站,就要处理那些动物?”
扎西说:“前面的道班离这里大约十公里,道班的人跟救助站没关系,但干的是跟大家一样的工作,跟程潇站长很熟,看能不能把动物们托付给他们。”
程汝意大声说:“好吧,听你们的,留下就留下。”
大家让藏獒坐上了车,飞快地驶向道班。
程汝意使劲往远处看,看到了真正的无边无际,一种无法形容的平坦和辽阔扑面而来。道班不在这条路的路边,而在另一条路的路边。另一条路在这条路的下面。路边的山坡上,有一块平整的台地,坐落着几间灰色的房屋。
扎西说:“自从五年前修起高架桥后,下面的路就被废弃了,但道班没有拆除,因为高架桥下面正好是藏羚羊迁徙的路线,这个挖沙填土保养公路的道班就又变成了守护藏羚羊的哨卡。不过大部分道班工人都走了,只剩下了一对藏族夫妇和一个孩子,把这里当成了家。”
程汝意问:“他们家有动物吗?”
扎西说:“有啊,经过藏羚羊通道的数千只藏羚羊都是他们家的动物。”
程汝意惊奇地叫了一声:“这么多?”
扎西说:“每年四月底,藏羚羊群里的公羊和母羊就会分开,所有的公羊包括小公羊都会留在原地,所有的母羊包括小母羊都会前往可可西里有草有湖的地方产盖育崽。六七月份,母羊又会领着羊羔原路返回,到越冬的地方跟公羊群会合。藏羚羊每年两次迁徙路过这里时,这一对夫妇都会拦住过往的汽车,提醒人们不要靠近。因为母藏羚羊是最怕受到惊吓的,一见人来或者一见汽车,就会停止迁徙,四处奔跑,去的时候会造成流产,来的时候会丢弃羊羔。”
汽车突然慢了下来。扎西朝前看了半天,没看到藏羚
羊群,才把车开上了台地。
一个年轻人正在给一匹大黑马拴紧连着马鞍的马肚带,他穿着一件棕色的皮袍和一双漂亮的靴子,又大又亮的眼睛就像白唇鹿的眼,带着亲切也带着警觉。
扎西问道:“你啊爸呢?”
青年有些腼腆,“阿爸和阿妈被人叫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扎西说:“就你一个人?那怎么办?”
青年问:“什么怎么办?要喝茶、吃馍馍吗?那就家里坐,我可以招待你们的。”
扎西指着程汝意和藏獒说:“大家想把他们留在这里,待上两三天。”
“待上两三天?”
青年说着看看藏獒。藏獒友好地摇了摇尾巴。
“好吧。”青年点头应下。
扎西说:“太好了,那就拜托你了。”
他又对王铁说:“咱们走吧,得抓紧时间,救助站的动物还在河边的黑森林里等着呢。”
王铁又问青年:“吃和睡都没问题吧?”
青年瞪着王铁不知道怎么回答。
扎西赶紧解释道:“藏族人好客,吃和睡从来都不是问题,这个你放心。”
王铁说:“汝意,你要管好自己。”
程汝意答应着。
王铁和扎西走了,程汝意和藏獒留下了。
程汝意挥着手,藏獒冲着汽车叫了几声,也算是挥手吧。
等汽车消失了以后,青年问了程汝意的名字,又告诉程汝意他叫达娃。
达娃带程汝意走进睡觉的房屋,让程汝意上炕坐着,又去厨房拿了一些吃的来,有楷粑,有酥油,还有奶皮。
达娃说:“你快吃吧,吃饱了去大桥下面。”
“去大桥下面干什么?”
“看看有没有藏羚羊群路过,有的话就去公路上放哨。阿爸不在的时候,都是给藏羚羊群放哨的。”
程汝意吃饱了肚子,来到了门外。达娃已经备好了马,催促程汝意赶紧上去。
程汝意看了看藏獒,想把它带上。它也看了看程汝意,站起来想跟着走。但是它赶路赶得太累了,头耷拉着,眼睛一张一合的,一副想卧倒休息的样子。
程汝意就把缠在脖子上的哈达取下来,缠在它的脖子上。藏獒再次趴在了地上,把头放在两腿之间,闭上了眼睛。
两人沿着废弃的公路走了一会儿,便来到了高架桥下面。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稀稀拉拉的草和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头。眺望着远方,从桥下穿过去,又穿过来。
程汝意失望地说:“怎么没有藏羚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