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厚厚的云层散开了些,缝隙中露出半个很不明亮的月牙。混沌中,星星,根本看不见。
坐在小小的竹椅上,仰头看着极为狭窄的天空,季存被塞饱的肠胃,在一点也算不上清新的空气中,默默翻腾着。
晚饭,杨阿公把大半的红烧肉推到了他的面前,用接近命令的口气要求他必须吃完,不然在这种天气里,放到明天肯定坏了。
那红烧肉刚吃挺香,可吃着吃着季存却架不住了!
和早上的小笼包一样,放了许多糖,又没有他习惯的辣味,他越吃越感觉油腻!
看着杨阿公浸在泡饭里的几小块肉,季存几次要将碗让回给老人。可老人却坚持说:自己老了,肠胃不太好,消耗不掉多少肉食。
“咯吱咯吱”,老人却把一种黑乎乎、细条子的“酱瓜”嚼了个不亦乐乎。
季存无奈,只能学了他的样子,大口扒拉着半稀半干的泡饭,借着那大半碗红烧肉,勉强又对付了一顿——那酱瓜也是甜的,还有一种怪异的味道。尝了一口,就算再想吃蔬菜,他也是不敢再动筷子的……
饭后,老人照例要去弄堂里乘凉。季存看他扶腰痛苦的模样,不忍心自己回到楼上继续去翻报纸、写简历,就帮老人搬了躺椅往门外撑开。
杨阿公随即建议他也拿把竹椅,坐到边上乘乘凉。
在这个都市找生计,融入本地生活也是需要的吧?
如此想着,季存就学了弄堂中的人们,顶着极小片的夜空,手里抓把旧蒲扇,“哗啦哗啦”地扇着,一边吹着似有似无的风,一边听他们说着家长里短。
同时挤躺、坐在弄堂狭小空间里乘凉,邻里们对新来的租客很有些好奇,却抵不过季存刻意的低调。
几番询问攀谈,他们感觉聊不出多少可以展开的话题,分给季存一块薄薄的西瓜,就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情上去。
闲话里,季存这才得知,这片处于烂泥渡的小弄堂,竟在解放前就建成了。
一处处风烛残年的矮屋,年龄比他的父母们还大了不少,因此,漏雨、进水,破砖、掉瓦也是常有的事。
季存刚刚为这与家乡类似的情况唏嘘,邻里们的言语却热闹了起来。
不知是谁,提起了动迁之后将要住上新公房的好日子,引得大家兴奋不已,纷纷开始提前设想。
这一家的人问,要到哪里去挑选新家俱;那一家的人讲,要如何给儿子、女儿与孙辈们分配房子……
杨阿公只管听着,一声不发。季存感觉他的蒲扇“哗啦啦”地摇出了些许郁闷。
偏有一位光着膀子、拎了竹椅挤进来的中年男人凑头过来,打趣说:“杨阿公,你是不需要多操心的。儿子女儿肯定出钞票,找包工队,帮你装修最好的。”
杨阿公的蒲扇忽然就停在了肚子上:“谁需要他们出钞票,我自己又不是没有存款!”
那中年男人有点尴尬,悻悻地放了竹椅坐下,嘀咕:“也是,你外孙、孙囡从来不要你花钱、照看,铜钿是省得下。”
“你讲什么?”杨阿公竟不顾腰疼,“噌”地站了起来!
季存吓了一跳,担心老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那中年男人见此情景,第一时间有些害怕,硬撑着表情嚷嚷:“你们想做啥啦?”
转眼,他见季存身材有些瘦小,又松了一口气,咕哝:“一句玩笑,今朝仗着有个房客,了不起了!”
“你再给我讲一句!”杨阿公将蒲扇指到他面前,自己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
“好咧,好咧,邻居这些年,一句闲话有啥好生气的?”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奶奶从旁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走到两人之间相劝。
她止住了中年男人的言语,自己却冲杨阿公叹息:“我有没有机会住到新房子去,还不一定咧!你自己在上海,要多保重身体。你家婷婷每趟打越洋电话,不是一直关照你要当心血压高吗?”
“她关心我啥呀?忙起来,打个电话,说不到五分钟!”杨阿公的怒火明显转了向,“儿子更不要讲,一个月也不见得一只电话过来。”
“你个犟老头子!”另一旁,任家旺指挥着东杰,将两把折叠椅拎了出来,直接埋怨杨阿公,“囡和儿子出国挣钞票,不需要你操心贴钞票贴房子照顾生活,你怎么不讲的?”
见此情形,两手同时拿着凳子、蒲扇要出屋的咏兰,脚步不由在门边顿了顿。
“阿姐!”身后的咏萍急推着,“屋里挤,乘不了风凉,你倒是出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