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复来确实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
杨路主持青宁商会的工作已经有几个月时间，对于海崖城的物价行情基本做到了心里有数。
听到无量剑派为离岛战事支付3000万元灵石币的特别拨款，最后竟然只有这么点增援力量的时候，心里难免感觉到有些惊讶。
当时杨路确实露出了片刻的错愕表情，没想到竟然被韩复来给察觉到了。
这也不能怪杨路大惊小怪。
根据天枢城传来的情报，无量剑派用来重建天枢城的拨款也就只有2000万灵石币，而3000万元灵石币，都可以雇佣600名听荷雨阁杀手了！
这么多灵石币砸下去，竟然只武装了上万名凡人精锐士兵，提供了几万名凡人的装备给养，杨路稍微心算下账，就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虽然修真界的组织动员能力相比现代社会差很多，但也不至于差得这么离谱。
韩复来所谓路途遥远的托词，最多只能哄骗下林东这种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家伙，根本瞒不过杨路和徐童这种商场老将，这也是为什么徐童刚开始听到韩复来的报价，会显得如此生气。
“我当然有疑问！”既然此地没有外人，杨路便直截了当提出了质疑，“无量剑派已经明确表示，要求不惜一切代价支援离岛，这笔支援离岛的专项拨款是绝对不能触碰的红线！还好那林东是个蠢货，并且徐岛主也没有追究，否则若是让无量剑派知道此事，你们承担得起后果吗？”
“杨兄弟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韩复来对杨路的直言不讳并不介意。
像他们这种城府的人，真要想捅对方刀子，只会背地里下黑手，这种打开天窗说亮话的态度，恰恰证明了双方无话不谈的亲近关系！
韩复来满脸澹定的样子，让杨路意识到此事恐怕另有隐情。
果然，韩复来接下来便给出了解释：“杨兄弟也做过管理岗位，应该能够理解管理工作有多难做。无量剑派高高在上，却要统治幅员数万里的中州，想要推动任何决策落地，都需要用十二分狠话，宣讲十分的政策，希望附庸门派听进去七分，然后具体执行五分，最后再收获三分的成果，这就算是非常成功的政策了。”
不单单是无量剑派，任何规模庞大的组织、企业、政权几乎都存在类似问题。尽管杨路对这种说法非常认同，但他还是摇摇头道：“这并不能构成你们挪用专项拨款的理由……”
“杨兄弟还是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啊！”韩复来深深叹了一口气，继续解释道：“无量剑派做事向来是以结果为导向，‘不惜一切代价’只是修辞手法，真正的关键还是‘支援离岛’。只要能够达成‘驱逐火云州势力’这个明确的战略目标，那么中间的执行过程，无量剑派并不关心……话虽如此，可这事情具体应该怎么办，对于无量剑派高层来说，那区别可就太大了！”
韩复来话里话外，明显将“无量剑派”和“无量剑派高层”分成了两个不同的主体。
这种略显古怪的表述，让杨路隐隐明白了韩复来想要表达的意思。
将无量剑派高层内部的利益关系，从头到尾默默梳理了一遍，杨路斟酌了下词汇，才再次开口道：“无量剑派的3000万元的专项拨款，应该由是掌门林剑行亲自批准的吧！”
听到杨路有此一问，韩复来哈哈大笑道：“杨兄弟果然一点就透，不像是林东那个有勇无谋的莽夫。你说的没错，根据我们海崖派掌握的情报，莫云岚本来只批准了1000万元灵石币的预算，但掌门林剑行一再强调，离岛作为中州门户，万万不容有失，这才把预算整整提高了三倍！”
果然如此！
杨路露出了不出所料的表情。
既然韩复来已经确认了自己的猜测，杨路没有继续追问此事，而是话锋一转，提起了另一件事情：“既然如此，林东应该也不是奉无量剑派的命令前来支援离岛的吧！”
这句话没头没尾，听起来毫无逻辑。
如果林东不是奉无量剑派的命令，那他又能是谁派来的呢？
然而韩复来也是条老狐狸，他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反应过来杨路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林东既是无量剑派的人，又不是无量剑派的人，但肯定是林剑行的人！”韩复来的回答相当拗口，简直就像故意在说绕口令，“如果掌门林剑行的预算提桉没有通过，林东不可能会来离岛执行任务，正是因为掌门林剑行的预算通过了，林东这家伙才会出现在离岛。但他只是在为无量剑派办事而已，归根结底他还是林剑行派来的人！”
尽管韩复来的回答有些云里雾里，但杨路已经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林东代表的是林剑行的个人意志，而不是无量剑派的门派意志！
虽然林剑行就是无量剑派的当代掌门，但林东究竟是代表林剑行个人，还是代表整个无量剑派，其背后的意义却有着天壤之别。
如果是后者，那么支援离岛的行动只是单纯的门派间的地缘利益纠纷；可如果是前者，那么此事很可能牵扯到了无量剑派内部的利益斗争。
众所周知，战争是最烧钱的人类社会活动。
对于无量剑派来说，支援离岛关系着门派的核心地缘政治利益，因此“不惜一切代价支援离岛”是一句非常政治正确的口号，没有任何人能公然站出来反驳。
公然反驳这个政治口号，就相当于在抗日战争期间公然鼓吹“曲线救国”和“攘外必先安内”，哪怕是汪主席和蒋校长，都照样被死死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
尽管“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是个非常伟光正的口号，但这并不妨碍民国四大家族，都能高举着“抗日救国”的旗帜大发横财。甚至可以说，往往就是这种不惜一切代价的战争，才最容易给战争贩子们带来恐怖的财富。
因为“不惜一切代价”本身就意味着权力出现了不受约束的寻租机会。
谁能借着离岛战争大发战争财，对无量剑派来说并不重要，但对无量剑派高层来说却非常重要，韩复来的意思其实已经表达的很直白了，支援离岛的特别军事行动，其实就是无量剑派高层新一轮的政治角力舞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