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众所周知,山多人多,唯独田少。
这里的人只靠种田是没办法养活自己的,因此自古以来这里就是各种商业、手工业的集中地。
景德镇的陶瓷、樟树镇的药材、河口镇的纸业、吴城镇的竹木、义宁州的茶业、赣南的棉纺、宁都的夏布、瑞金的烟草、南康的制糖、进贤的冶铁……
可以说,在绝大多数明朝百姓被束缚在土地上的时候,江西的商业气氛非常浓郁。
出身江西的李邦华也并不歧视商业,但并没有发觉商业和工业的背后,隐藏着改变社会的能量。
而且李邦华自幼家贫,虽然做官之后,家里渐渐豪富起来,但十分了解民生疾苦,更加清楚百姓需要的是什么。
一旦这些亲身经历和超越时代的理论相结合,李邦华便觉着,自己升华了。
“咱们大明的皇帝哟,那真是将整个天下都看成是自己的牧场,把所有的百姓都当成了牛羊,予取予求,却不肯为了百姓哪怕付出一丝一毫。元年时,因为裁军导致蓟镇哗变,老夫便曾上书,希望皇帝能够拿出些钱来,增强国防,整军经武,如此何愁东虏为患?呵呵,那位皇帝,竟将老夫的奏章束之高阁,充耳不闻。”
彻底放开的李邦华,言辞无比激烈,更是抖搂出了不少秘闻。
和先前投身过来的东林官员不同,李邦华可是实打实的大佬,经历的层次也远远不是这帮后辈能够比的。
对于他的爆料,党还醇还有些接受不能。
“晚辈听闻,陛下宵衣旰食,极为节俭,生怕消耗过度,连衣服破了都不换,怕是真的没有钱吧?”
不听这个还好,一听这个,李邦华就炸了。
“古往今来帝王当中,最会演戏者,非当今莫属。他要是真的节俭为国,倒是把皇庄交出来啊。两万七千余顷,呵呵,老夫也不知道皇帝的肚量有多大,如此能吃!”
此言一出,众人无比惊愕。
明代一顷就是一百亩,也就是说,崇祯皇帝手里的皇庄就拥有土地两百七十万亩。
两百七十万亩土地有多大?
能养活多少人?
大家看着眼前的千亩农田,一时之间竟无法想象。
大家当然不会认为李邦华哗众取宠,他这样的大佬,必然是接触过实地资料的。
一想到一个手握两百七十万亩土地的人,却无视饥民哀嚎、士卒崩解,所有人的心头都不禁对明王朝产生了深深的厌恶。
好好地发泄了一通,李邦华神清气爽。
“中恒啊,你看看,老夫能做什么?”
李邦华能做什么?
左梦庚不禁有些纠结。
不是忌惮此老的威望,而是此老太全才了。
政务、军事、文化无一不精,而且都是干得很出色的那种。
加上德高望重,居然有些不好安排。
不过左梦庚颇为急智,突然想到了什么,指着李邦华的华服道:“老大人倘若有心做事,还请褪尽繁华,埋首实际。”
李邦华看看自己的衣服,不明所以。
“此乃何意?”
左梦庚不走了,干脆就在这田间地头,给新加入的人、已经在阵营里面的人,说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话。
“各位,我们大家汇聚于此,同心同德,只为这中华大地寻求全新的方向。至于这方向在哪里,目前还未看到曙光。但最起码,我们需要和腐朽、没落、贪婪的朱家王朝有一个鲜明的对比才成。”
他指着田里忙碌的农夫,又道:“朱明缘何失德?只因暴政贪婪,残害生民。那些高高在上的皇帝、藩王、勋贵、官僚和地主们,他们根本就不在乎生民百姓的死活。而我们能够依托的,就是这些渴望改变的百姓。要怎么让百姓们相信我们,愿意跟着我们走呢?”
左梦庚越说越顺,大手一挥,气势雄浑。
“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从百姓中来,到百姓中去。不要端坐案牍之后高谈阔论,也不要觉得写了两首酸诗就是在怜悯众生。不真正地脚踏实地,不真正地沾些泥土,我们怎么能知道百姓需要什么?这个天下的症结在哪里?”
最后,他又道:“我衷心地希望各位,倘若真要改变王朝兴替、历史轮回的规律,那么就不要眼睛朝上,只看帝王将相的丰功伟绩和昏聩残暴。而是好好去看看,那些被史书忽略的平民百姓,是否蕴含着解决这一问题的能量?”
炙热的阳光洒下来,从背后披洒在左梦庚的身上。
那一刻,所有看着他的人,都受到了铭记一生的洗礼。
他们暂时还不知道左梦庚说的对不对,但至少愿意为了左梦庚的话去尝试。
最起码左庄发生的一切都证明了,小民虽然不起眼,但真正地激发出来后,真的拥有着莫大的能量。
这样的能量会让帝王和朝廷感到害怕,但却让他们这些追新求变的人为之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