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言又止,终于没有坑声。
皇帝见他不说话,仿佛明白了什么,又道:“先生可知学生为何有此一说?”
这一句“学生”让高拱不由吃了一惊,忙道:“不敢,老臣受之有愧。”
隆庆本想摆摆手,却觉得吃力,便微微摇了摇头:“何愧之有?先生本就是我老师,当年我为裕王时,亦对先生行过师礼,难道做了皇帝就说不得了?”
高拱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如果要讲道理,以他宗师水准的学问,当然能侃侃而谈,然而此时皇帝这么说话,显然不是要和他讲道理来的,这一点他心知肚明。
皇帝见高拱不再辩解,这才继续道:“先生今年过寿便是耳顺之年(虚岁六十),朕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那时候。万一……届时太子年幼,万事都要拜托先生照拂……朕也不瞒先生,有几句心里话想对先生明言。”
高拱当即跪下,一头磕在地上,道:“陛下有什么吩咐但请直言,臣虽愚钝老朽,然但有一息尚存,必竭心尽力,不敢稍违。”
他身后不远处的郭朴和张居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高拱忽然跪下,而皇帝面露希冀之色,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都只当是皇帝自认不支,已经要托孤了。
二人顿时不敢怠慢,也一齐跪了下来,一头磕在地上,不敢抬头稍动。
谁知道隆庆说话声音很小,他们俩在高拱身后丈余之地,根本听不清皇帝在说什么。
此时只有高拱能听清皇帝刻意小声说出的话:“按着国朝规制,先生还能宰执天下十一年,但那时太子也才弱冠,虽说是成年了,但……咱们都是过来人,知道那个年纪的孩子,做事多半还很冲动,偏又自以为什么都懂了,就像我当年一样,须得有老臣在他身旁,规着他些。张先生那时节便和先生今日年岁仿佛……我的意思,到时候张先生还能再看顾太子十年。等这个十年之后,太子也就而立之年了,若是再不知事,我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高拱明白过来了,皇帝心里的这个安排,和他自己之前的想法很类似,都是打算自己干到致仕之后,让张居正来接班。
所不同的是,二者的出发点不同:
高拱之前这么考虑,主要是因为他觉得张居正跟自己一样,是主张改革的,能力也不错。首辅这个位置,自己这边干到七十岁,等于是把改革推进了十六七年,然后张居正接班再干个十一二年,这改革也就差不多进行了三十年……想来大抵应该能够完成自己和张居正通过改革中兴大明的宏愿了。
但皇帝的考虑却是从另一个角度,也就是从太子能顺利接班来考虑的。
在皇帝的眼中,继位并不等于接班,他现在也不是在担心太子能不能顺利继位,毕竟大明两百年来的规矩摆在这里,太子的地位无可动摇,根本不可能发生什么意外。
皇帝担心的是太子年幼,自己这个做父皇的又驾崩得太早,如果到时候太子掌权之时过于年轻气盛,又没有人监督辅佐,可能就会变成了英宗、武宗早年那般模样,把个好好的天下搞得一塌糊涂,也使自己这近六年来苦心经营得来的大好局面毁于一旦。
总而言之一句话,皇帝是在求稳。
这当然可以理解,高拱完全理解皇帝的用心。
只是这样一来,高拱的态度就尴尬了。
到底要怎么对待张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