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连刘平这样的人,在提到这件事的时候都如此慎而重之、小心翼翼呢?自然是与当今万历朝的特殊情况有关。
皇后这个嫡子生得实在是太晚了!
现在是万历二十六年年底,马上就要过年了,即将进入万历二十七年。万历天子朱翊钧登基已近三十载,其大婚于万历五年,至今已过去了约二十二年之久。
二十二年啊!王皇后大婚时年仅十四岁,如今已三十六岁,在明朝这个时代完完全全是高龄产妇。这皇太子问题作为国本,居然能拖到现在,本身就已经足够离奇。
当然话说回来,原历史上皇长子朱常洛被正式册立为皇太子时,已经是万历二十九年,比现在还更晚了两年呢。
虽然原历史上朱翊钧就如此能拖,但因为朝臣们并不知道“原历史”,所以如今一般人都认为这件事之所以会拖这么久,除了皇帝本人的意愿之外,最关键的因素就是高务实的态度。
是的,正是因为高务实自始至终坚持认定必须等皇后娘娘诞下嫡子才能立嗣,事情焉能拖到如今?
而高务实一直以来坚持的说法则是:“倘先立太子而后皇后有嫡,试问太子废与不废?若废,太子原无过错,皇上于心何忍?而诸臣陷皇上父子于人伦之惨,其罪岂不当诛!
若不废,则太祖定嗣之法便成空文,今后皇统之属不再有定,天下宗王人人可得竞逐,此取乱之道也!”
高务实这番话要说有没有道理,那肯定是有的,但反对者们当然要提出的观点来反驳,于是便反问道:“国本迟迟不定,乃使天下动荡,而皇后娘娘究竟何日产子孰人能料?”
说是皇后何时产子谁知道,其实话里话外的意思自然是“谁知道皇后娘娘到底最后能不能生下儿子?”要是在左等右等之后,最终皇后也没生下儿子,那这太子难道就始终不立了?
诚然,“事实皇长子”也可以继承皇位,但大明有另外一个传统,就是太子“出阁读书”的教育体系与其他皇子们的教育体系不是一码事。
呃,这可以理解为“太子出阁读书”好比后世米帝的精英阶层孩子们的精英教育,而皇子们的教育体系则是米帝普通家庭孩子们的“快乐教育”。
前者是真正需要认真刻苦的,不仅书本知识又多又深,而且各种七七八八的技能都需要专门学习;后者简单的说就是老师随便教,学生随便学,反正考试简单得让大洋对岸的中国学子们认为侮辱智商,一句话总结:混就完事了。
朝臣们当然是按照儒家传统,认为将来的皇帝应该接受良好的教育,这样才能好好治理国家,而其他皇子们……反正将来都是“养猪”,读不读书也没差,甚至不读书反而简单好管理。因此,争国本这件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皇长子年纪渐长,再苦等皇后产下嫡子就要耽误皇长子的读书时间了。
这里还有个不可说的问题,那就是大明朝的皇帝寿年有点问题,长寿的实在不算多。天知道皇上您哪天就龙驭宾天了,到时候留下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皇长子继位,这天下不得乱套吗?
当然,不管怎么说,这事终究还是拖到了现在。而问题在于,高务实这个“拖派”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没有投入什么成本,可是其他派系的其他人……他们已经投入了太多,甚至很多人已经明确站队过了好几次。
这就很要命了,因为在皇子继位问题上,你今天既然站了队,不可能明天又表示说我昨天那是喝多了,站队不是我的本意。
这种事往往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今天站了皇长子,这辈子基本上就只能站死在这个圈里,几乎不可能反悔跳入另一个圈里去。
然而如今皇后的嫡子真的出生了,皇长子眼看继位无望,如果不想让前期投资变成沉没成本,可行的办法是什么?显然不是继续论战,强行论证出一个皇长子应该继位的结论,因为那根本不可能成功。
唯一能够改变当前这般被动局面的情况在此时只有一个:皇后嫡子早夭。至于具体这孩子是如何早夭的……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这是非常极端的一种可能性,而且按照一般情况而言,外廷的文臣并不能将手伸到皇宫大内之中。即便是高务实,对于皇宫之内也只能说有一定的影响力,这种影响力平时看来不小,但也未必能影响到宫中的安全局势。
既然以高务实与内廷的关系之亲密,尤其是在陈矩等大珰都是他多年经营的人脉情况下,也不足以在宫中干出“某些大事”。那么理论上外廷的文臣们,尤其是以往明确站队皇长子的心学派文臣们,又怎么可能做得到“让皇后嫡子早夭”这种事呢?
可是事情的确没有这么简单,因为同样要面对“皇后嫡子”这一威胁的人并不只是心学派的外廷文臣,至少还有……郑皇贵妃和其子朱常洵。
朱常洵其实本来还有一位同母兄长朱常溆和一位同母弟朱常治,但前者刚刚出生很快就夭折,后者同样早夭,死时不足周岁,所以朱常洵作为朱翊钧的第三子、郑贵妃的亲生次子,实际上已经是郑贵妃的独子了。
皇长子朱常洛出生于万历十年,朱常洵则出生于万历十四年。前者如今虚岁十八,后者虚岁十四。按照规定来说,大明朝男子十六岁成年,故朱常洛现在其实已经算是成年皇子,而朱常洵则还差一点。
其实,原历史上朱翊钧在万历二十九年册立朱常洛为太子,其中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正是在于这一年朱常洵成年——朱常洛成年不外封藩国没问题,因为他是皇长子,可是朱常洵成年却不封王,外廷就死活不肯答应了。
刘平的话虽然问得没头没尾,但高务实哪里不知道其中的几个关键点?当下首要的问题是一定要确保皇后嫡子平安活下来,其次则是必须趁早将皇长子封王并且送出京师,让他之国。
但是即便做成了这两件事也还不算完,因为按照此前的先例来看,太子的册立通常不会太早——主要还是怕夭折。大明朝如今历经十三帝,从成为太子的年纪来看,最早的是武宗正德帝,当时年仅两岁。
不过正德帝这件事其实有点特例的意思,因为其父孝宗皇帝毕生只爱张皇后一人,连妃嫔都不曾纳过一人。张皇后只生了两个儿子,其中次子还早夭,于是皇帝觉得反正也没有别的太子人选,不如早立早安心。
朱翊钧的情况与孝宗皇帝当然不同,他虽然最宠郑皇贵妃,但对皇后的地位却也从未出现过动摇之态,这就意味着皇后嫡子既然出生,太子之位也就事实上定了。
唯一,不对,唯二的两个问题是,要确定太子度过最容易夭折的危险期,以及要让此前最受宠的三子朱常洵之国。
这两件事目前来看,在时间上还正好能凑得上:朱翊钧可以按照武宗被立储的时间为先例,在皇嫡子两岁之后考虑册立太子,而两年之后恰好朱常洵成年,可以册封王位并使其之国。
因此,高务实知道眼下最关键的时间段便是从今往后的这两年,刘平想问的恐怕也正是:“这两年怎么办?”
让皇嫡子早夭这件事,心学派的人想必是做不到的,然则郑贵妃可未必做不到。
“兹事体大,你一会儿想办法与陈掌印联系上,请他找个时间与你一同到我府上一晤。”
高务实的面色比刘平还要严肃,又叮嘱道:“千万切记,你们不在宫里的时候,一定要将皇后娘娘和皇嫡子身边的人都安排得稳稳当当,必须确保每一个人都是绝对可信之人,丝毫疏漏都不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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