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顾老太太明知庾家有谋反之心,还窝藏雷氏母子,那么这桩罪名可不小,往严重的说,甚至可以同归为谋逆。
这是要流放充军的大罪!
这下,他想要保下顾简他们,怕是和当初想要保下庾家一样难了。
楚祐飞快地思索着该怎么办,只是弹指间,心思百转。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想要保下顾家二房,也唯有断尾求生,舍小保大了。
楚祐暗自咬牙,浓眉一跳,在极短的时间内做了决定,抬眼看向了前方龙椅上许久没做声的皇帝,“皇兄!”
楚祐深深地盯着皇帝的眼睛,仰起下巴,气势十足,“就算顾家罪涉窝藏庾氏余孽,那也是顾老太太一人之过,和顾家其他人无关。”
“一人之过?”楚翊温澜尔雅的声音忽然自前方响起。
一直半垂着眼眸的俊美青年掀了掀眼皮,准确地朝楚祐的方向看了过来,眸光清亮如晨星。
儒雅的青年不紧不慢地说道:“宣仁四年十月底,定西将军胡定国铤而走险自,杀雍州布政使朱冶,自号东征大元帅,起兵雍州,于宣仁五年二月被擒,胡家满门抄斩。”
“宣仁十年腊月,朱宪熙暗中联络朝中大臣,在朝贺宫宴上刺杀先帝不成,反被禁军围剿,朱宪熙拼死一搏,挟持七皇叔威胁先帝,最后朱宪熙被斩杀在御花园。先帝为此雷霆大怒,下令屠灭朱宪熙十族。后来因为此案牵连甚广,锦衣卫展开全面搜捕,包括当时的内阁首辅李庸等人皆受牵连,或抄家或流放。”
楚翊娓娓道来,不曾怒容,不曾叫嚣,却别有一种令人叹服的气势。
他就像是一座山峦,巍峨地屹立在那里。
而楚祐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当年先帝一怒之下下旨屠灭朱宪熙十族的事,一直为那些个自命清高的言官文人所诟病,觉得先帝心太狠。
可楚祐知道,先帝是因为心疼自己才会如此,先帝是以此威吓天下,让那些心怀谋逆之心的逆臣再不敢对自己出手。
楚翊定定地与楚祐遥遥对视,笑容温文尔雅,反问道:“七皇叔觉得先帝判得对不对?”
“……”楚祐一时语结,目光阴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作为儿子,自然不能质疑先帝对他的一片慈父之心。
叔侄俩一个杀气腾腾,另一个浅笑宴宴。
静默了好一会儿,楚祐一字一句地说道:“顾云嫆是本王的王妃。”…
这句话似乎在宣誓主权,也是在警告皇帝与楚翊不要欺人太甚。
他的嫆儿是他的底线。
楚祐的眸中迸射出猛虎般慑人的凶芒,气势逼人,不容任何人进犯他的领地。
楚翊浅浅一笑,优雅地抚了抚衣袖,转头朝皇帝那边望去,正色道:“父皇,依儿臣之见,太后这桩婚指的不行,父皇还是下旨解除了婚约吧。”
“幸好这桩婚事还未成……”
楚翊的语气始终温和舒缓,可话中之意却如锋利的长剑,锐气逼人。
寥寥数语之间,他与楚祐就像是刀剑交击般,互不相让,火花四射。
楚祐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铁青一片,差点想说“你敢”,但勉强忍住了。
以他如今对这皇侄的了解,楚翊还真敢。
他的婚事最适合发言的人其实是太后,可太后不喜顾云嫆,一心希望他娶越国帝姬,楚祐也只能对着萧首辅、王康尹等人投以求助的眼神。
等来的却是一片安静,沉寂如死,连殿外的鸟鸣声都显得有些刺耳。
萧首辅等人没有说话,全都躬身站立着,心思在无声的交流间达成了一致。
在他们看,康王与顾云嫆的这桩婚事不成才好,顾云嫆之父顾简没了爵位,在朝中也毫无立足之地,这桩亲事对于康王来说,根本就没什么益处。
一旦婚事取消,那么康王就能娶越国帝姬了。
该说的,萧首辅其实都让袁哲劝过康王了,朝堂的局势风雨骤变,不过短短数月间,发生的事太多了,眼看着皇帝在大皇子的助力下几乎快坐稳了龙椅,而康王明显处于劣势明显……他们不能再任由局势这般发展了。
在漫长的静默中,楚祐死死地盯着萧首辅,面容紧绷,满脸阴云。
楚祐不是傻子,自然能猜到萧首辅等人的心思。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在场的所有人排挤在外,所有人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楚祐徐徐地环视众人,目光在楚翊、皇帝、萧首辅、王康尹、何烈等人的身上一一掠过,心凉如冰。
他们这些人各怀心思,各有所图,却在一件事达成了一致,他们全都想要拆散他与顾云嫆。
一瞬间,楚祐感受到了一股几乎令人窒息般的压抑,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再也待不下去了!
楚祐也不再说话,重重地拂袖而去。
这件事他必须另行计较,只要皇帝没下旨,这婚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后方,萧首辅等人神情复杂地望着楚祐离开的背影,依然沉默,依然坚定。
开弓没有回头箭。
心烦意乱的楚祐头也不回地出了宫。
不知不觉中,天空中聚集起了一片浓浓的阴云,沉甸甸的,仿佛随时要坠下来似的。
楚祐在宫门口上了马,策马沿着朱雀大道离开。
“啪!啪!”…
楚祐高高地挥着马鞭,反复地抽打着马臀,一下接着一下。
他心里急着想见顾云嫆,在街道上肆意地纵马而行,马蹄飞扬。
“得得,得得得……”
路上的行人见有人纵马,赶紧往两边避让,那些路边的小贩也连忙去拖摆在地上的箩筐、货物。
路边的一个蔬菜筐被马蹄踢到,箩筐飞起的同时,一些蔬菜也从箩筐中飞了出来,胡乱地洒在了街上……
“我的菜!”一个四十几岁的小贩惊呼了一声,心痛极了,就看那策马之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没有一刻停留。
“这什么人啊!居然在市集纵马!”那小贩蹲下身,从地上捡起被踩坏的一株青菜,却也根本不敢去追纵马之人。
可想而知,敢在京城中纵马的人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
小贩也只能自认倒霉,嘴里骂骂咧咧,紧接着,就看到另一匹棕马在距离他不过两尺的地方飞驰而过,马上的年轻人以尖细的声音喊着:“王爷,王爷……”
“这是个王爷啊。”路边的一个妇人难以置信地说道,“这也太霸道横行了。”
“是啊是啊。”又有一个老妇也凑过来说话,紧紧地蹙着眉头,“听说大皇子温文儒雅,这什么王爷跟大皇子相差也太大了吧!”
“这是哪个王爷啊?”
“我瞧着好像二十来岁的样子,这么年轻的王爷应该不常见吧。”
“……”
后方的那些百姓议论纷纷,揣测纷纷。
可这些纷杂的声音根本就传不到楚祐的耳中,心事重重的他完全没注意自己撞翻了别人的摊子。
“啪!”
楚祐不知第几次地将马鞭重重挥下,一路快马加鞭地抵达了芦苇胡同的顾宅,
顾宅的大门口,守着四个挎着绣春刀的锦衣卫。
楚祐利落地飞身下了马,把缰绳一丢,就不管不顾地往大门内冲去,守卫的几个锦衣卫不客气地将刀鞘一横,不让他们进去。
“让开。”楚祐慢慢地吐出两个字,每个字都重若千钧,冷若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