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你不能这么做……”
我摆摆手,阻止小胖继续说下去。
“如果是平时,我是做不到的,可是今晚,是你父亲头七,是他亡魂归来探望家人的日子。你有什么要说的,可以当面对他说。我唯一的条件——你不要再这个样子了。姑奶奶年事已高,小武小杏还不晓事。想想你父亲所做的牺牲,想想你的弟弟和妹妹。……你好好想想,我话里的意思!想明白了,便走出这个门口,出来找我。”
我拍拍文强的肩膀,站起身,抓起小胖的手将他拖走。
堂屋之外,小胖愤愤地甩开我的手,压低声音道,“你明明知道,这样有很大风险!万一!如果有万一!你就回不来了!你师傅又不在这里!你完全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险!”
……
“就当我最后一次帮他吧!
……,其实我很在意一件事,你跟小松都提起过。
我从来没有真正为李文强着想过,哪怕想出一个,只有一个,真正能够帮他切实可行的法子。
……
说起来或许你不信。
……,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我没有想出来。其实,我也有能力有限,也有做不到的时候!”
“我不是在怪你,我也没有想出来,这么多人都没有想出来。我那个时候就是没过脑子,冲口而出。
……
你总得想想你爸、你妈吧!
今天晚上一过,你突然变成了李四平,十几岁的小伙子突然变成了个中年老男人,还多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追着你叫爹!我还得叫你叔,我可不想叫你叔!这,这差辈分了啊!我多吃亏!
而且,你让我怎么跟你爸妈交代!我爸非得把我打死的。你要死,我挡不了,可你不能看着我死啊!”
小胖捶首顿足,言辞之恳切,情绪之激昂。
本来见他说得挺煽情,我还挺感动,可话锋一转,我很是无语,幸好屋外几个人都去厨房了,没人听到我俩谈话。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你还真是,……,脑洞清奇!很是替我着想啊!”这一番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动作幅度一大,扯着了脸,牵动神经,差点没把我疼出眼泪来。
小胖见我痛得快哭出来了,终于不再激动,复又放低了声音,“要不,你再想想!帮人,也不至于要把自己给搭上吧……”
“你放心,跟师傅混了这么久,我也不是白混的。我心里有数!”
我跟小胖正说着话,却见李文强从门内走了出来,我知道,他终于想通了。
打发了小胖去做准备,我转头对文强说道,“除了你以外的血亲,今夜都需回避,等听到这里响起鞭炮声以后,再回来!”抬头又望望逐渐暗去的日头,“我们时间不多了,你要赶快去做准备,先带你的姑奶奶还有弟弟妹妹出去,找个地方避一下,然后再回来。”
李文强点点头答应着去了。
我跟小胖开始整理供奉。
大门两侧挑起两盏大大的白纸灯笼、用土罐装了一些煮熟的鸡蛋摆放在屋角之下,最后便是撒草木灰,用竹竿贴纸钱。一切准备停当,我让小胖去厨房内装睡,“注意,瞅着院子里的草灰,要是有风,或是有脚印,就是李四平回来了,到时候,你记得去灶台的火塘边装睡,不要睁眼。留神听着堂屋里的动静,过个十几二十分钟以后,就往脚下的火盆里烧纸,纸烧完了,就放鞭炮,千万记得……千万记得……”
“什么?什么!”小胖一脸严肃,既紧张又期待。
“千万记得,不要把鞭炮扔灶膛里!千万记得,要往院子里扔!”
“去你的,我才没有那么笨呢!”
正在说话间,院落外传来一声低低地咳嗽声,李文强回来了,见着地上一地草灰,正不知道如何下脚。我让小胖回灶屋里待着,带着李文强绕过草灰阵,回到堂屋当中。
“去找个地方睡一下,一会儿时辰到了,我叫你!”见他一脸憔悴,便想让他先休息片刻。李文强依言,从屋内拖出一条靠背椅来,坐在上面,闭眼睡觉。我正想再去院里补几把草灰,踏出门口,手刚刚碰到草灰袋子,身后突然有了响动。
“你,都知道了?”
如果他不开口,我是不准备捅破这层窗户纸的,世间之事,本来就是难得糊涂,只是,……
“嗯,我都知道了!”
“你是来,……,抓我的吗?”
“……,我又不是警察,抓你做什么”
“那你为什么?”
“不去揭发你吗?”
“……”
“我说过了,我不是警察,这是警察的工作,不是我的工作。更何况,警察抓人,要讲证据!”
“……”
“你怎么不问我,如何才能让你见到你父亲”
“我,我也不知道!总觉得,你好像说出口,就一定能够做到一样!不由自主便相信了!”
我摇摇头,这,才是他的本性吧。只要有人对他好,便不顾一切地去相信这个人。也不知道,这样的性格,究竟是好还是坏。
“以后这件事,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了!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无论是谁,都不要说。跟你的弟弟妹妹好好生活吧!一定要,好好活着!”
“……”
半响无声,回过头去,却发现李文强坐在靠背椅上,全身蜷曲微微颤抖着。他双手攥拳,紧紧握住,双目紧闭,死死咬住牙关,任凭两行眼泪在面颊上流淌成河。
也许,这才是最好的选择吧。我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
李文强终于平静下来,他皱着眉头,在椅子上睡了过去,灯光下,两只乌黑发紫的黑眼圈尤其显得明显。我蹲在地上,打量着。这是有多久没睡过觉了啊!我摇摇头,起身走到堂屋门口望天。
此刻月黑风高,夜色深沉,正是举行仪式的好时辰,只是,……,我又望了望院里地面上,那些毫无动静的草木灰。
除了轻风掀起尘灰,草灰阵上,竟然是什么痕迹都没有!
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会毫无动静,是师傅教我的法子出了岔子吗?还是我学艺不精?我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又或者是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试探般地,我摘下了耳针,往李文强的方向望了过去。
不出所料,一个透明的身影站在李文强身侧,默默地陪伴着他,原来,李四平,他从未离开过。
我微微叹息,放松身心,这最后的时刻,还是留给他们父子二人吧!
脑中一道白光闪过,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