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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尖就在眼前,能轻易划破脆弱的皮肤,云为衫眼里没有丝毫畏惧。
“我不是清风派的人。”她否认道。
金繁的刀刃又近一寸:“清风派嫡传弟子顶多精通三四式,能够掌握全部九式剑法的人屈指可数,你说你不是清风派的,一派胡言!”
宫紫商同样忧思深重,戒备地看着云为衫。
云为衫垂眸:“我母亲只是寻常妇人,父亲一生经商……”
刀锋再近一寸,云为衫被迫扬起脸,金繁厉声道:“别来这套!你放河灯的时候已经用过一次了!”
她要进后山,就必须显露武功,同样,也需要一套令人信服的说辞。
这一点,云为衫早有准备,她临危不乱地抬起眼:“……父亲一生经商,走南闯北。十四年前,他走水路运货,发现一位女侠藏身于船下暗仓,她就是清风派一直追捕的叛逃之徒,被誉为五十年难遇的剑术天才拙梅……拙梅跟随父亲回到家中,隐姓埋名。为了报答救命恩情,拙梅认我为义女,传授我清风九式……”
拙梅叛逃多年,早已在江湖销声匿迹,若说她是藏身在普通人之家,隐姓埋名,所以才能躲过追杀,也有几分可信之处。
金繁的心中依然存有疑虑,毕竟这件事鲜为人知,难以求证,只是他指着云为衫的刀锋后退了几分。
他疑惑道:“救她一命,她就授你清风九式?”
“义母传我剑法其实也有私心,她希望我为她复仇……当年拙梅对一名年轻男子动情,触犯门派戒律,被当时的掌门、她的同辈师姐点竹严刑惩戒……这件事情在当年震动江湖,你们应该也知道吧?”
前半段自然是骗他的,但后半段掺杂了真事,已让人难辨真伪。
宫紫商听罢,有些动容。这个传言,她听说过,于是眼神里竟然有了些同情:“知道,听母亲讲起过……好像拙梅的那位爱人被斩了手脚、封了喉舌,奄奄一息地放到拙梅面前……后来听说是拙梅受不了那个刺激,发疯了一样杀了十几个人,浑身带血,逃出了清风派……”
金繁心中动摇,已有八九分信了她的话,只因她拧着的眉目之间焦急无措,似乎真的一直心系宫子羽的安危。她态度坦然,寻不到丝毫说谎的迹象。
于是他缓缓收回了手里的刀:“原来从江湖上消失的拙梅一直藏在你家……你嫁入宫门,是为了利用宫门向清风派报仇?”
云为衫摇了摇头,眼里氤氲了一些热泪:“不是……义母前几年就去世了……这些年她一直心绪郁结,死前她对父亲说,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安宁之地,那就是宫门……”
拙梅竟然已死,听到这里,宫紫商没由来有些感慨,她心软了,扶云为衫起来:“好了好了……快站起来吧。”
云为衫踉跄着站好,但目光坚定:“可以让我去后山了吗?”
宫紫商犹豫着问:“金繁……如果试炼真的有你所说那么危险,那宫子羽身边有个人照顾,总归更好吧?”
见金繁举棋不定,云为衫又开口道:“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她言语为难,欲言又止,下意识避开两人的视线。
宫紫商急了:“哎呀,都是一家人了,还有什么该不该说的,你快说吧。”
“我听上官浅说,角公子和徵公子听说执刃已经入山,很是高兴,然后商量着要做一件事情……具体是何事,不太清楚,但他们说羽公子一时半会儿很难闯过第一关试炼,他们有足够的事情完成……”云为衫意有所指,脸上笼着长睫的阴影,神态宛如阴谋笼罩的假象。
宫紫商心下震惊:“天哪!那准没什么好事儿!”
金繁脸色也突变,这样一来,宫子羽不仅试炼有危险,还会因此腹背受敌,他的脸色凝重起来:“此话当真?”
云为衫点头。
宫紫商:“看来我们要抓紧了,晚上我们碰面合计合计,然后想办法,明天一早,就把云为衫送进去找宫子羽吧。”
云为衫脱口而出:“不行!”
她打算利用香术追踪,然而上官浅也提醒过她:“不过香术追踪可是最难的一种……而且,最持久的留香也就十二个时辰,时间越久,气味越淡,越难追寻,你可得抓紧哦……
话一出口,宫紫商有些疑惑地看向她,云为衫自知说漏了嘴,正在想着如何回答,就听见身后金繁说了一句:“不行!”
宫紫商转向金繁:“为何不行?”
“要进后山找执刃,就必须今晚连夜进去……明天一早,就很难再见到执刃了……”金繁转瞬而逝的恐慌,让人难以捕捉。
不知为何,云为衫的心有些收紧。
密道的风不是流动的,阴暗潮湿,只有脚步声擦过宫子羽的耳畔,在空灵的回音里透着一股混沌之感。
宫子羽呼吸沉重,在密道中走了一小段之后,眼前突然亮起了一个光点。他发现前方有人在等,明灭的火苗破开了幽寂,他隐约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子羽。”
宫子羽走近,发现提着灯等待自己的是一脸和善的月长老。
他很是意外,亲切地喊道:“月长老,你为何在此?”
月长老背着手,长袍威严,但他对宫子羽露出了慈眉善目的笑容:“我担心你初次闯关会有些紧张不安,所以特意来带你走一段。子羽,按照规矩,你得把眼睛蒙上。”
说完,月长老伸出手,用一块黑色的布围绕蒙住他的眼睛,他眼前很快陷入彻底的黑暗中。
空气的窒闷和脚下仿佛无止境的通道,让人惶惶不安,但宫子羽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伸了过来,他握住了月长老的手,被带领着往前走。
羽宫里,风中飘来一阵幽微的兰香,缥缈怡人,雾姬夫人手里拿着一个花篮,在一个侍女的陪同下,款款走进庭院。
老执刃出事后,她便清瘦了不少,在冬寒里,衣裙扶风,温婉眉间一抹憔悴。
她打眼看去,就见云为衫刚好转身离开,庭院里只剩金繁和宫紫商二人。
雾姬夫人走上前:“这么热闹,你们三个聊什么呢?”
金繁行礼:“见过雾姬夫人。刚刚送执刃进入后山,我们有些紧张和担心。”
“不用担心,子羽一定会成功的。”雾姬夫人看着方才云为衫背影消失的方向,又问,“云为衫姑娘怎么走了?”
宫紫商嘴快:“她去准备晚上——”
差点就露馅了,金繁立即打断她:“她去准备晚饭了,刚聊到她的故乡,云姑娘说晚上做几道她老家的菜肴给我们吃。”
宫紫商连忙转了话题:“雾姬夫人,你在做什么啊?”
雾姬夫人指了指自己手上的花篮:“摘了些兰花。”
她素来清闲,平日也多与花草为伴,最喜爱兰花。
金繁拱手:“那就不打扰雾姬夫人了,属下告退。”
见他走,宫紫商连行礼都顾不上,立马“哎哎哎”地喊着金繁的名字,追了上去。
雾姬夫人看着两人的背影,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然后目光里露出一种很复杂的神情,羡慕,伤怀,失落……逝水难追的韶华倒映在她不再年轻的眼睛里。
金繁快步走着,宫紫商的声音在他身后追来。
“金繁,你喜欢红色还是金色?”
声未落人先至,她从身后探头过来,映入金繁眼帘,一张充满活力的笑脸。
“金色、红色,我都不喜欢,我只喜欢我黑色的侍卫服。”金繁又加快了脚步,“宫紫商大小姐,我有任务在身,没时间陪你了。”
他身姿挺拔,武功高强,走路速度飞快。
宫紫商吭哧吭哧地追着,一点都不抱怨。
“任务?你常年守着宫子羽寸步不离,他现在去后山了,这就是你的假期啊,假期就应该花在美好的事情和美好的人身上。”说着,指了指自己。
金繁总算停下,眼神中有逃避和无奈:“执刃临走之前,让我盯紧宫尚角和宫远徵。”
宫紫商嘟囔:“他们这么重要吗?”
“他们不重要,但执刃重要。”
“那我和宫子羽谁重要?”她不知气馁为何物,眼睛重新亮了起来,在脑海里翘首期盼,说完还认真拉起金繁的袖子晃了晃。
她本该是高不可攀的大小姐,金繁不知如何自处,也就不露心底百结的思绪,他后退一步,低头正经行礼,斩钉截铁地说:“宫子羽重要。”
宫紫商愣住了。风里又徒留他一人,连他一片衣袖都握不到。她望着金繁离开的背影,许是风里还夹着细沙,眼睛有些酸涩,红了。
密道里,宫子羽牵着月长老的手,跟着他徐徐前行。
走了一段路,宫子羽察觉到不了不对劲,迟疑道:“月长老,你可是在绕路?”
月长老慈祥地问他:“子羽何出此言?”
“我们已经连续三次左转了,每一次行进的步数都差不多,所以,我们应该是回到了原地……”从不久之前开始,他心中就已有计算,他验证了这一点才开口。
月长老幽幽一笑:“子羽的确聪颖,但还是错了。”
“哦?不对吗?”
“前一半对了,后一半不对。我们并没有回到原地,我也没有刻意带你绕路。”
宫子羽有些不明:“是吗……”
“如果密道高度一致,确实如你所言,连续三次左转或者右转,就会回到原地……”月长老耐心地解释,“但是你有没有发现,地面并非平直,而是一直往上吗?……你应该看过沿着井壁一圈一圈盘旋而上的石梯吧……”
宫子羽恍然大悟:“长老,我有些明白了。”
因为蒙着眼,他看不见月长老的表情,只察觉他的声音仿佛变得有些感伤。
“子羽啊,他们都说你顽劣、叛逆,但我一直都觉得你天资聪慧、心地善良、平易近人,你能够叫出宫门里所有下人的名字,他们也都偏袒你、疼爱你。但你太过年轻,有时难免因为过于自信而做出轻率的判断。身为执刃,这种轻率有时候是致命的。”
月长老的教诲,宫子羽认真听着,他虽然没有说话,但铭记于心。
除了他,再也没有人会这样循循劝诫自己,他感觉到牵引着自己的手已然苍老了,可还是如同父亲的一样,宽大,坚定,温暖而有力量。
“在你往后的人生里,像此刻这样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经历会有很多,而且可能那时已经没有领路之人了。孤身于黑暗之中,即使再艰难,你也必须做出正确的决断,因为你肩负的不是自己的命运,而是整个宫门、全族人的未来……”
宫子羽暗暗用劲:“子羽一定谨记在心。”
月长老又重新笑了起来,黑暗里,他的声音和煦:“你一定可以通过三域试炼,我期待看到你真正当上执刃那一天,那时,我来帮你把执刃袍披上……”
宫紫商坐在石凳上发呆,她的眼睛看起来湿漉漉的,一向神采飞扬的脸也垮着。
她丝毫没有听到身后靠近的脚步声,一朵新鲜的兰花被一只手捏着,轻轻地别在她耳边的头发里。
宫紫商欣喜地回过头:“金——”
然后她的目光暗淡下去,在她面前,是拎着花篮的雾姬夫人,她手中的花篮已经装满了兰花。
雾姬夫人在她身边坐下来:“堂堂的宫家大小姐、商宫宫主,却成天追着一个绿玉侍卫跑,像什么样子。”听起来像埋怨,但她脸上温柔笑着,满目的心疼、怜惜。
宫紫商用手撑着下巴:“他说他有任务,不能陪我……”
堂堂大小姐又如何,商宫宫主又如何,还不是换不来一个人的青睐?
“他说有任务,那必然不是儿戏,你若总是妨碍他,只会让他心生厌恶,对你更加疏远、客气。”
雾姬夫人拿起剪刀,开始剪兰花,枝叶折断,香气变得馥郁,可兰香伤怀。
宫紫商鲜活的眉眼低垂着:“我懂……我只是想陪他……”
“你有没有听过宫门下人之间流传的一个笑话,说,商宫之主每日三事——吃饭、睡觉、找金繁。”雾姬夫人漫不经心地提起,却是有意敲打。
宫紫商的眼睛又红了一圈,满是委屈:“我也想担起作为一宫之主的职责,但没人搭理我呀……而且父亲……父亲只是在等年幼的弟弟长大,我这个商宫宫主,大家都知道只是暂时的……”
都是徒劳。宫紫商眼睛暗淡下去,神情比刚才还要灰心。
雾姬夫人叹了口气,摸了摸宫紫商的头。
宫紫商突然很认真地询问她:“你说金繁为什么就不喜欢我呢?……”
在她眼里,雾姬夫人温柔,玲珑,心细如发,一定知道答案。
“天下之大,几乎所有事物都能理出个因果,辨出个前后,唯有感情啊,说不清道不明,强求不来的。”
竟然连雾姬夫人都无法告诉她,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眼底有像她一样的悲戚。宫紫商咬咬牙,不肯放弃:“那我偏要强求,偏要金繁喜欢我呢?”
她赌气地拿起花篮里的剪刀,开始胡乱修剪花枝,花叶零落,馨香乱窜,雾姬夫人没有阻止她,竟一下子有些出神。
她的回忆里,同样是一室兰香。
一抹蓝裳身影坐在窗前,她身怀六甲,眼里却没有任何为人母的喜悦。倩影如兰如玉,眼神却茫然、空洞。
冬雪摧折兰花,也折磨着她。
于是雾姬朝那人影走去,手里捧着一大簇新鲜兰花,放到桌上:“兰夫人,你看,这已经是今年第三次开花了,执刃真有心啊!”
兰夫人却连眼眸也没有抬起,淡淡的,没有理会。
“我去拿剪刀来修剪一下,插到花瓶里。”
“不用了,丢掉吧。”兰夫人不近人情地说。
“夫人不是向来最喜欢兰花吗?”
“用尽手段,有心为难,勉强开出来的花,闻着也是苦的。”
有一瞬间,雾姬看着同样纷乱的花瓣,分不清今夕何夕。
“啊!”
一声尖叫,宫紫商不小心剪到了手,破了个小口,指尖汩汩地冒出了血。
雾姬夫人回过神来,有些嗔怪地皱眉,拉起宫紫商的手指,从身上掏出一块绢纱把她的伤口缠起来。
宫紫商疼得龇牙咧嘴。
雾姬夫人说:“偏要强求也没什么,就怕你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宫紫商举着自己手,耸拉着脸:“强不强求,好像都挺伤人的。”
“傻孩子,有时候,以退为进比步步紧逼要管用。特别是在感情里面,有一天,也许你不喜欢他了,他就开始喜欢你了。到时候,就是金繁天天追着你跑了。”
宫紫商似懂非懂地看着雾姬夫人。
出了密道,不知何时,天地间已经飘起了飞雪。
依然是峡谷飞瀑,却白雪皑皑,所有树木银装素裹,漫山遍野透着纷扬星屑般的雪光,仿佛已经换了天地。
宫子羽天生怕冷,他忍不住有些发抖,望着前方的入口,耳边响起刚刚月长老的声音。
“子羽,你可以摘下黑布睁开眼睛了,前面就是雪宫入口,也是你将面临的第一域。你如果带着厚衣,就在此处换上。霜叶飞雪,注意保暖。前方有人接应,我就不送了。子羽,保重。”
就剩下他自己了。宫子羽裹紧披风,独自走进那个挂满冰凌的门楼。
眼前出现一片将冻未冻的湖,湖水清澈见底,湖上有一块巨石削成的石台,只见石台上放着一些茶具,平日里似乎有人在这里饮茶。
宫子羽一阵恍惚,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喃喃自语:“我怎么感觉我来过这里……”
石台吹雪,松柏清香,竟是如此熟悉。
他再往前走,到了一个院落前庭。院中种植了很多松柏,枝丫上都压着雪。松柏自然生长,完全没有人工修剪的痕迹,浑然天成,庭院也生趣盎然,看起来像天然长成,但又似乎自成章法。
院落旁边正生着火,铁锅在煮茶,旁边还有一口敞口锅在煮着一堆雪块冰块,炉火旁边的石台上放着各种茶叶、香料和器皿。
宫子羽幽幽感叹:“新茶煮酒,棠梨煎雪……这里的主人似乎很有诗意。”
雪越落越大,只听得见呼啸的风声。
原来不远处有一个少年仆人,他正低头专心致志地煮水,似乎宫子羽的到来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煮水才是他最重要的事情。
庭院正中有一张石桌,却只有两条石凳,看来平日里没什么宾客到访。
石桌上摆着一盘还没有下完的围棋,白子多,黑子少。下棋的是一个年轻优雅的男子,他正低着头,指尖如瓷,把一枚黑子轻轻放进一列白棋中间。
听见宫子羽的脚步声,年轻男子抬起头,色若琉璃的眼眸澄澈、精致,白衣墨发,气质润泽,眉间一点朱砂,仿佛冰雪世界里唯一的颜色。
眼前棋局错综胶着,他却神态慵懒,对宫子羽微微一笑:“羽公子请坐,哦,或者说,我应该称呼你‘执刃大人’?”
宫子羽在另一条石凳前坐下来:“叫我宫子羽就行,过了你这关试炼,再叫我‘执刃’不迟。”
黑子继续动,覆手之间,棋局瞬息而变,年轻俊雅的男子笑得更温柔了:“只过我这一关可不行。”
宫子羽皱了皱眉:“怎么称呼你?”
“我姓雪,风花雪月的雪。执刃大人可以叫我‘雪公子’。”他拂过衣袖,人如其名,带着霜雪清冽的气息。
“你是雪长老的后人?”
“是。”
宫子羽暗暗称奇:“过去从未听雪长老提过。”
“宫门祖训,后山雪氏族人除长老以外,不得踏出后山半步。我们长年居于此地,自是不用提及。”雪公子隐秘地一笑。
宫子羽环顾四周,见一片孤清,杳无人迹,说道:“那你的其他族人呢?为何就你们两个在此?”
那少年仆人自始至终都未抬头。
雪公子答道:“他们不用参与公子的试炼,自是无须出现。”
宫子羽对后山了解甚少,继续打听:“我从小在前山长大,竟不知宫门后山如此辽阔,你是第一关试炼的守关人,那是不是意味着,还有其他两个家族,也深居在宫门后山之内?”
雪公子不置可否:“羽公子真是才思敏捷。待执刃大人闯关完成,后山全貌,你自会知晓。”
宫子羽轻笑:“看来这后山秘密还不少。”
“天色不早了,羽公子先去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正式开始。”
宫子羽摇摇头:“不用等明天了,就今天吧,我也不累,不需要休息。”
雪公子了然,眉眼一动,额间殷红朱砂破冰似的带着些许生气:“我听说羽公子和人做了约定,要三个月内闯关完成……”
宫子羽抿了抿唇:“和那个无关。”
雪公子又笑:“羽公子还是先休息吧,不急于这一时。”
说完,他转头对着煮茶的少年喊道:“雪重子,麻烦你啦。”
煮茶的少年一言不发,星星点点的雪花落入他的火堆里,轻烟消散,少年在白雾里露出脸,年岁不大,一头如银灰发,白色的发带闲闲束起。
他瞳仁灵动,色淡如水,同样是眉间一点朱砂,看似仆人,但一举一动皆风姿特秀。他走过来,递给宫子羽一杯茶,然后随手拿起宫子羽放在一旁的箱笼。
宫子羽看他年纪小,阻止道:“这箱笼很重……”
少年却毫不费力,轻而易举地背起箱笼,转身朝院落的大门里走去了。
宫子羽看着他轻盈流畅的背影,若有所思。
入夜,羽宫房门紧闭。
云为衫脱下衣衫,换好金繁送过来的黑色修身劲装,扎好袖口,显然行动自如了很多。
她拉开门,金繁和宫紫商正等在门口。
宫紫商之前愁眉苦脸的样子已然不见,眼下多了分神神秘秘。
金繁问:“衣服还合身吗?”
云为衫点点头:“金侍卫费心了。”
三人按计划行事,金繁已安排妥当:“我和宫紫商负责引开驻守通往后山密道门口的侍卫,你伺机进去。密道里面应该有机关,你自己小心。”
宫紫商拉起云为衫的手,显得有些紧张地东张西望:“走吧走吧。”
刚走两步,金繁在身后叫住云为衫:“等一下。”
他抬起手,手背那枚玉佩在月色下泛着光泽,那是代表他身份的绿玉。
“在进后山之前,有一样东西,我要交给你。”
金繁郑重其事,取下自己手上的绿玉佩,目光有些不舍,但还是交给了云为衫。
后山夜路难行,踩在崎岖路面,枯枝落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石壁内嵌的高大铜门紧闭着,石门前站立的两个侍卫巍然不动。
金繁很快走到门口,他先是交给其中一位侍卫一个包裹,又小声对那个侍卫耳语了几句。只见那侍卫犹豫了一下,转身打开了密道的门,身影很快消失。
金繁在门口耐心地等着。
片刻后,万籁俱寂的夜色下,突然传来一声怪叫。
不远处的宫紫商不断发出叫声:“救命啊……我的天哪……”
金繁故作大惊失色,对门口剩余的那个侍卫说:“好像是大小姐的声音。”
侍卫侧耳倾听,奇怪:“大小姐?”
金繁反问他:“大小姐的声音你还不熟悉?”
侍卫越说越小声:“我……怎么可能……熟悉……”
远处,宫紫商的声音像是打配合似的,更加惨烈:“救命啊……我宫紫商今天不会要葬身此地了吧?”
侍卫脸色变了,果然是大小姐。
“还不快随我去救大小姐!”金繁说完,连拉带扯,把侍卫拉走了。
侍卫一离开,一个蒙着黑布面纱的身影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密道大门。
等金繁和侍卫赶到宫紫商所在之处,就发现她整个人站在假山上扭着腰,用手拢在嘴边,对着天上明月引吭高歌:“救命啊……”
侍卫:“……”
金繁:“……”
侍卫不敢以下犯上,只能认真询问:“大小姐是害怕月亮吗?”
宫紫商看到金繁赶来,可见计划成功,忍不住挤眉弄眼了一下,然后装作惊慌地大声说:“救命啊!好大的蜘蛛啊……”
密道昏暗而幽深,云为衫拉下了脸上蒙着的黑纱,空气不流通,只有回音震荡。
她深吸一口气,闻了闻残留在空气里的余香,那是她给宫子羽的那个香包的味道,只是此刻已经十分幽微了。
云为衫低声自语:“香味已经很淡了……”
余下时间不多,云为衫一路前行,努力辨别着空气里微弱的气息,然而越往里走,周围火把燃烧的焦油气味越是强烈,几乎完全掩盖了香包的气味。
“都是火把的焦油气味……”云为衫紧紧皱眉。
没办法,她只好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刚走两步,她突然停了下来。她极其敏锐,所幸停得及时,她的眼前,一根几乎细得看不见的银丝线横在她鼻梁前方一寸的地方。
于是云为衫小心翼翼地退回来,倒了一步。
她拿起了墙壁上的火把,蹲下来,朝着前方的通道照去,好几根高低错落、细如发丝的阴线横拉在通道里。她把火把往前丢,火把掉落在地,照出更远的空间,丝线更多更密了。
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暗藏的机关?
半晌,云为衫把长发绾起,盘在后脑上,然后弯腰、低头,身形柔软轻盈地穿过丝线障碍。然而她的脚刚落地,脚下位置突然下陷,然后就听见清晰的机关触发的响动声。
竟然还有机关?云为衫大骇,下一秒,眼前一片黑暗。
雪宫,雪未歇,夜里风声大作。
雪重子将宫子羽带进一个房间,陈设朴素,但是很讲究,雕花窗糊着明纸,屏风古朴,就连烛台的老木都沉淀着岁月的痕迹,变得毫无光泽了。
雪重子将宫子羽的箱笼放下之后,默不作声地等在原地,似乎在等他还有什么吩咐。
宫子羽反应过来:“你可以下去了,我一个人就行。”
雪重子紧闭着唇,只比画了一下手势,竟是哑语。
这让宫子羽一时间愣住了:“你不会说话?……可是,我看不懂手语……”
见他左右为难,雪重子走到房间角落里。那里有一只小小的火炉,一口锅正在炖煮着什么。雪重子打开盖子,香气四溢,锅里熬着粥,看得出粥有鸡肉和菌菇。
雪重子转身看向宫子羽,拿手在嘴面前做了个吃东西的手势。
这下谁都看得懂了,宫子羽一笑:“这个我看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