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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舞姬愣了愣,立刻回道:“你认错人了。”
姝红不依不饶,哭着叫嚷:“小姐,奴婢知道小姐心中苦,可也不能不回家呀,老爷可是急坏了,夫人成日以泪洗面…”她本来是个沉稳冷静的性子,平日里喜怒不行于色,此刻演技非但不生涩,反而自然的闻者伤心,若是汲蓝在场,定会惊得差点眼珠子掉下来。
那紫衣舞姬见拉扯不开,遂愤懑道:“我不是你家小姐,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一扭头看向软榻上的傅云夕,眼中泪光盈盈:“王爷救我!”
傅云夕淡漠的眸光扫向她,那舞姬只觉得遍体生寒,分明是俊美无俦的容颜,可是那股凛冽的气势,天然不可侵犯。在那一双如墨的深眸下,心中的打算似乎全部无所遁形。咬了咬牙,她脚下一动,姝红只觉得腹部被人一踹,那一脚看在别人眼里似乎只是轻轻的挣扎,却下了十成十的力道,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姝红手一松,捂住腹部仰躺在地。再抬眼时,舞姬已经朝傅云夕怀里奔去:“王爷!”
她脸上尤带泪痕点点,身子柔若无骨,即便对她有什么怀疑,身为男人,见着美人这般垂泪的可怜样儿,也会忍不住心软。傅云夕只是盯着手中的酒盏,仿佛那里的美酒才能吸引他全部的注意力。
舞姬在靠近傅云夕怀里的一刹那,袖子猛然寒光乍现,一把银亮的匕首出鞘,直捅对方心窝。她神色狰狞,状若厉鬼,对面那人眼见匕首破风而来,眉头却不动一下,只抿了唇,握着酒盏的指节微微用力,白玉的酒盏顿时破成好几片,细白的玉片花瓣一般的散开,带着柔韧的力道,轻轻巧巧的迎上匕首。舞姬只觉得手上一震,刺骨的痛意自腕间蔓延开来,“咣当”一声脆响,竟是玉片打落了她手中的匕首,双双掉在地上。
她瞪大眼睛大骇道:“你…。”自己的身手绝对不差,可是这看似俊美的男人,居然就这么轻轻一挡,自己的暗杀就失败了?可是对方,却似戏耍一般,分明没有用尽全力对峙。
还没等她下一步动作,只见窗外突然传来一声爆裂的巨响,桌椅相碰的声音,妇人哭喊的声音不绝于耳。紧接着脊背一凉,竟是几十名蒙面的黑衣人破窗而出,“刷”的一声亮出佩刀,不由分说的朝座中人攻杀过来。
傅云夕眸色一冷,突的自软塌坐起身来,一名黑衣人朝他后背挥刀砍下,下一秒手上却无知觉。低头一看,自己握着刀的右手已经被被截断在地,伤口处竟一丝血迹也无。但见白衣翩跹,座中哪里还有傅云夕的影子,唯有一截绣着白梅的淡色官绸一闪,留下清冷的声音带着十二分的煞气:“善后。”
此时的隔壁房间,寒雁躲在巨大的官窑花瓶后不敢出声,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方才她让姝红进了傅云夕的屋子,就在隔壁的房间里等候。这里的房间分外间和内间,内间是客人们筵席说话的地方,外间隔了一道屏风,留丫鬟在外等候吩咐。这家客人并没有留丫鬟伺候,寒雁不好被别人看见,就藏在外间,没想到不过片刻,内间中便传来刀剑厮杀的声音。与此同时,大厅里也是一片混乱,眼下出不去进不得,只好暂时躲在半人高的官窑花瓶后。
她呼吸轻缓,心中却焦急不已,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姝红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想到这里,寒雁更是焦虑。心中暗骂自己多管闲事,要不是担心七皇子对傅云夕有什么不利,自己何必眼巴巴的跑到这边来,现在自己身陷囹圄,还搭上了姝红。
就在这个时候,内间突然传来一阵女眷的哭泣求饶声,伴随着婴儿啼哭,寒雁心一凛,紧接着就是长刀刺进血肉的撕裂声,婴儿的啼哭和夫人的哭喊都戛然而止。寒雁的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忍不住捏紧了自己的双拳。不过片刻,寂静的房间里便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那声音似乎带着煞气,寒雁只觉得头皮发麻,脊背满是冷汗,躲在花瓶后的身躯有些微微发抖,却是不动声色的摸紧了自己腰间的那把梅花刺。
“哒、哒、哒”,脚步声距离寒雁越来越近,寒雁只觉得手心烫的要命,呼吸越发压抑起来。
待那脚步声越过寒雁身边时,寒雁才轻轻松了口气,好在逃过一劫,可是气息还未吐匀称,身侧寒意顿生,一股冰凉的冷风劈头袭来。
不好!寒雁心中大叫一声,自己没有武功,这些黑衣人是习过武的,耳力过人,自己方才掉以轻心的那声吐气,怕是要招来杀身之祸。电光石火间猛力拔出腰间的梅花刺,用尽气力朝那人捅去,想着今日就算死,也要和此人同归于尽。
却没想到那寒冷的凉风在头顶便停住了,一双微凉的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脑袋。寒雁瞪大眼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深邃的黑眸,月色下俊美的容颜更似谪仙一般不食人间烟火,此刻他身披雪白狐裘,身姿挺拔修长,手持一把通身晶莹的长剑,淡淡的凝视自己。
正是傅云夕。
寒雁一时恍然,待清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猛盯着对方看了许久,竟难得的结巴了一回:“王…王爷。”
傅云夕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她手上的梅花刺上,寒雁脸一红,连忙将手背在背后,有些手忙脚乱道:“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走吧。”傅云夕看着她道。
“姝红…”寒雁有意打听,一眨不眨的观察着他的表情。
“有赫连在。”傅云夕已经背对着寒雁走出了屋子。
寒雁咬了咬唇,她担心姝红,眼下有了傅云夕的保证,虽说稍稍安了心,可是眼下是什么情况?自己要救的人反而救了自己,要去什么地方?
没等寒雁思考清楚,傅云夕见她迟迟不跟上来,回头看寒雁站在原地发呆,干脆走到她身边,一把拎起她,施展轻功朝望江楼外掠去。
寒雁在心中把傅云夕骂了个狗血淋头,被傅云夕拎小鸡一样的拎着到处飞,还真是她重生后遇到过最倒霉的一件事了。身子僵硬的像一块石头一般,罪魁祸首却没有一丝惭愧的表情,反而站在自己眼前,抱着胸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终于,寒雁有些沉不住气了:“喂,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身处闹市之中,处处皆是花灯璀璨,青年男女们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时有俊俏的公子哥儿与清秀的小姐相视一笑,引起身边人的起哄打闹。
“赏花灯。”傅云夕沉声吐出几个字后,便负手行于寒雁身畔,他姿容出色,顿时引来众人的目光,寒雁只觉得尴尬无比,颇有些气恼道:“我要回家。”
“不见得。”傅云夕泰然自若,像是不把寒雁脸上的气恼放在眼里。寒雁敛了敛神色,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傅云夕时,很容易流露出自己的情绪,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今日之事,你早就知道了,是吗?”知道自己不能轻易离开,寒雁索性静下心来。今日之事傅云夕并没有遭到半点伤害,甚至有闲心来救自己。抛去他怎么发现自己这一点不提,出来时看见望江楼楼下的官兵便知,今日的这场闹剧,怕是对方讨不了好了。
“是。”傅云夕答得倒也爽快,寒雁斜睨了他一眼,心中叹息一声,他这样的人,年纪轻轻便做到权倾朝野,怎么会没有几分手段?今日的事,即便没有自己,他对付起来也是绰绰有余,自己关心则乱,倒是多此一举。
耳边却传来傅云夕稍显冷淡的声音:“你如何得知今日之事?”
寒雁知道姝红的出现不给个解释是不行的,便半真半假道:“曾经见过那紫衣舞姬,听到她与旁人的谈话…今日情急,也才失了理智,希望没有妨碍王爷。”她没有将话挑明了讲,傅云夕也不追问,只是瞥了她一眼:“多谢。”
寒雁默了默:“民女愧不敢当,王爷多次相救,民女无以为报,今日不过举手之劳,况且王爷又救了民女一命,说起来,还是民女欠王爷一个天大的恩情。”
“想互不相欠?”乍一听到傅云夕这样反问,寒雁吓了一跳,见傅云夕居高临下的俯视自己,嘴角若有若无的隐着一抹嘲弄的微笑,心中不悦,遂答道:“世上本来无白付的恩情,欠人恩情,一辈子受制于人,岂不是太不快活?”
傅云夕的脚步一顿,突然停下来,若有所思的看着她道:“个头没变,脾气却长了不少。”
寒雁愣了一愣,快速开口:“你以前认识我?”
傅云夕没说话,突然弯下腰来,寒雁本来长得娇小,傅云夕又是青年人的个头,寒雁只到达他的胸口。见他解下自己的狐裘,寒雁还在不解,便觉得自己肩头一暖,尚带着对方体温的雪白狐裘已经披在自己身上。寒雁心中一动,傅云夕修长的指尖拨弄狐裘前端的系带,那白玉一般的双手缠绕着红色的缎带,越发的莹润,仿佛一件上好的工艺品。目光顺着那双手上移,落在傅云夕的面容之上。
隔近了看,越发觉得这人生的俊美无端,不是赫连煜的美艳,而是如冰雪般的淡漠温润。他向来是冷漠而凛冽的,此刻俯身倾向寒雁,动作温柔,深邃的凤眸半眯,看不清其中的神色,却又莫名的令人沉醉。那薄薄的唇角轻抿,却又似乎含着一抹嘲弄的微笑,这样的男子,浑身上下就像是一个谜,看不透,却又吸引人。
他双手灵巧的打了个结实的蝶结,见寒雁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眸中闪过一丝笑意,寒雁一顿,有些尴尬的别过眼:“我不用…”
“穿着吧,”没有介意寒雁嘴里的称呼,他已经能够恢复到之前的淡漠模样,寒雁心中复杂,那狐裘极暖,暖的她的心,似乎也有几分温热起来。
便在此时,头顶突然传来爆竹声,抬眼一看,满夜空璀璨的烟火闪闪烁烁,正是除夕当时,烟火晚宴正事开始。
前后两世加起来,她已经许久没有见着这般美丽的烟火了。上一世的这一刻,她正蜷曲在陌生的黑屋,眼泪流干嗓子苦哑,绝望的度过人生最难过的一个新年。寒雁抬起头盯着那些烟火,上一世不堪的记忆却扑面而来,眼前的画面与记忆中的画面相互更迭,她竟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梦境。
傅云夕站在寒雁身边,本来与她一同抬眼望那天边的彩幕。只是年年如是,也着实吸引不了他的目光,无意中瞥到一边的小丫头,却有些愣怔。
寒雁仰着头,看着天边的烟火,夜色中的辉煌倒映在她的眼中,清澈的像春日的溪水。他知道她小小年纪便心机深沉,也知道她下手狠辣不留余地,却鲜少见寒雁脆弱的时候。此刻她盯着天边,眼神似乎在渴望什么,眼眶里溢满了泪水,然而却咬着牙仰着头,不让眼泪流下来。
够倔强,却也令人心疼。
不禁又想起方才在望江楼的花瓶后发现她时的模样,穿着单薄的淡绿小袄,瑟瑟发抖,眼底有惊惶,也有狠意。分明是受惊的小兽,可怜的紧,却又握着手中的梅花刺,像是藏起了獠牙,伺机而动。她懂得隐忍,心思深沉,实在无法想象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女。他再看向寒雁,少女娇小的身子拢在宽大的狐裘之下,显得越发柔弱。两条长辫垂在胸前,比起以往的团子头来,倒是褪去了几分稚气,更加玲珑温婉。如果…忽略与她眼里与年纪不相符的隐忍和凉薄。
“庄寒雁。”他突然开口。
寒雁诧异回头,见傅云夕饶有兴致的盯着自己,心中生出一股被看穿的赧然。同时又十分疑惑,这传闻里冰块似的玄清王到了自己这里,怎么就感觉怪怪的。
傅云夕道:“庄仕洋待你不好。”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肯定。寒雁下意识的露出警惕的神情,继而又在心底自嘲的笑了笑,庄仕洋待她不好,做的实在是太明显了,被傅云夕看出来又有什么关系。只怕是今晚在望江楼的所作所为,在场的人也心知肚明。便笑了笑:“哪个父亲会待自己的女儿不好呢?”
傅云夕注意到她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从未将这事放在心上,脑中与另一个画面重合,记忆中的女童最终长成面前的模样,眼睛仍是那么清澈,却再不复当时的阳光,是庄仕洋将她变成这样的?
最终迟疑了一下,只是伸出手揉了揉寒雁的发。
发顶被那双手覆盖,寒雁的身子一僵,傅云夕却像是一个疼爱妹妹的兄长一般收回手,淡淡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府。”
寒雁瞪大眼睛:“姝红…。”
傅云夕顿了顿,开口:“沐风。”
“属下在。”突然跳出来的黑衣侍卫将寒雁吓了一跳,傅云夕已经吩咐:“把人带来。”
那侍卫脚尖一点,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寒雁仔细的盯着他:“今日在沙河滩,有人跟着我们,是王爷的人?”
傅云夕点头。
寒雁握紧了掌心,慢慢道:“多谢。”
“无事。”
待等了片刻后,沐风果然将姝红带来了。姝红一见她便跑了过来,担心的在她身上扫视:“小姐没出什么事吧。”
沐风却是申请古怪的盯着沐岩,傅云夕吩咐一边的马车送寒雁回府。寒雁解开身上的狐裘还给他:“今日之事多谢王爷…”犹豫了一下:“若是日后用得着寒雁的地方,寒雁定会竭尽全力。”
傅云夕有些好笑,也没说什么,接过狐裘转身离开。待寒雁的马车走远后,傅云夕才看着沐岩道:“怎么回事?”
沐岩的右手上此刻扎着一块雪白的手绢,上面尤带点点血迹,当是利器所伤。一听傅云夕这话,沐风便古怪的笑了起来,沐岩平日里沉默寡言,此刻也有些不自在的别过脸:“属下自己疏忽了。”
傅云夕也不再说什么,漫步朝如意楼走去。今日七皇子这事,还得同赫连他们说说。身上的狐裘暖意融融,想起方才那人,唇边不自觉的又逸出一抹轻笑,看的一边的沐风目瞪口呆。
此时的寒雁和姝红呆在马车中,姝红有些担忧:“小姐,那玄清王怎么会处处帮着咱们?小姐与他是旧识?”
寒雁摇摇头,又想起傅云夕方才那句:脾气长了不少。听他这么说,似乎从前认识自己,可是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傅云夕那样出色的人,若是真是认识,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忘记的。可是傅云夕对她的态度,倒真的像是个老朋友。
寒雁也有些糊涂了,只觉得这个人实在是神秘的要命。眼下不与他为敌,倒是个明智的选择。而二人如今的关系,说是朋友,却也牵强了些。
姝红道:“媚姨娘如今已经有喜了,那么周氏…咱们也可以轻松一点。”
寒雁微微一笑:“没那么容易,父亲一心偏袒周氏,媚姨娘只有儿子这个筹码,还是不够的。”
姝红疑惑:“可是如今赵大人答应彻查此事…”
寒雁沉默片刻,扯了扯嘴角:“赵大人是个好官,可是不代表他就不会权衡利弊,想扳倒周氏,一朝一夕是不可能的。明日你便去集市一趟,父亲这几年官运亨通,怕是忘了圣意两个字怎么写。该敲打的,总是要敲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