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就剩我一个啊。”
黑德维希自动略过了尸体,目光被眼前一间破旧的、但还留有主体的房屋吸引。
地上残留着一些被雨水淋湿的书页,四处散落着断塔、瓦砾和残垣断壁。柴堆上燃烧着火苗,那是唯一的光亮,照亮了一间四壁破碎的屋子,映照出屋子里寂寞萧索的气息。
屋子正中央的木桌上放着一本翻开了的老书,《神曲》,书页上写满了已经褪色的字迹,宛若时光倒流,令人沉醉。
说来奇怪,一篇分析《神曲》的文章竟会勾起黑德维希对往事的回忆。
提起书籍,那真是一言难尽,在通常情况下,黑德维希从不看书,更不会写东西。课本已够让他脑袋疼了,要是休息时间还要看书,他觉得不如去吃屎更令人愉悦。
话虽如此,不久之前,黑德维希还在痛骂报社的编辑,拒绝了他写了半年的小说,拒绝不要紧,重点是编辑的评价,那编辑说:
“行文枯燥,多处动词的书写出现了错误,语法更是一塌糊涂,更别提内容,简直是从三百年前的坟中挖出来的。”
直到现在,黑德维希也不认同编辑的评价。
魔法师与贵族少爷的冒险之旅哪里俗气老套了?
在那故事中,魔法师与贵族少爷的原型就是黑德维希与格里安。与现实不同,在黑德维希笔下,魔法师的身世很惨。
但或许正是由于自己的出身并没有那么糟糕。黑德维希在许多事情上并不果断。他不止一次跟格里安说,他宁可出生在糟糕的家庭,也不想夹在中间,不好不坏,既享受不到贵族的利益,又无法在混乱的环境中奋发,产生不屈的毅力。
说来也搞笑,他变得努力起来,还真就是父亲里夏德·佐默忽然死亡,爵位被偷,家破人亡以后。
一天打两份工。还能学个俄语。俄语这东西可是以前格里安拉着他学,他都不看一眼。
但即便在下城区过得很不好,也比他小说里过得好得多。
小说里的他一句话总结是:酗酒的爹,难产的妈,生病的妹,破碎的他。
就是这样一个悲惨身世的主角,一步步成为了受人尊敬的魔法师,并在一次劫难中救下了贵族少爷,成为了贵族少爷崇拜的偶像,而后踏上了讨伐恶龙的旅途。
而在现实中,黑德维希的家庭可以总结为:侯爵的爹,已婚的妈,偷情的二老,私生的他。
但即便是私生子,他的待遇也比大多数私生子好得多,因为他的母亲也是贵族,而非被侯爵强暴的可怜女仆。
据说,黑德维希的父母双方在双方都是单身时,谈过长达两年的恋爱。而后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的母亲单方面提出了分手,选择了当时也风华正茂的雅盖隆伯爵。又过了好几年,格里安的大哥出生后,佐默侯爵与已经生了好几个孩子的初恋再度勾搭上(据说是在成人假面舞会相遇了),彼此当起了情妇情妇,于是,黑德维希就这么降生了。
同时拥有了两个名字,黑德维希·雅盖隆与路德维希·佐默。
是的,黑德维希根本不是化名,这就是他的名字。
路德维希·佐默,他其实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因此在私下,格里安一直喊得都是黑德维希。
只是在通书信时候,黑德维希的署名依旧会写上路德维希·佐默,因为那控制欲极强的变态父亲,一点都不想看见他原来的名字,只要发现一次就会大吼大叫,乱砸东西,期初,黑德维希以为他父亲不喜欢的是名字部分,后来渐渐发现,父亲似乎是看见“雅盖隆”这姓氏就脑袋疼。
真是奇怪,明明自己应该是带着父母双方的爱出生的,可是,自打出生后,双方再也没了联系,就连在父亲面前提到母亲都会遭到白眼。
黑德维希永远不会忘记,有一天他询问:“父亲,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母亲?”
这话一定触动了某种回忆,父亲伸手取过烟灰缸,熄掉了香烟。眼里起了微妙的变化,一种难以形容的东西在那儿游移了片刻,下一秒,烟灰缸出现在黑德维希头上。
自打那以后,黑德维希就再也没提过母亲了,即便两家的距离不算很远。
也就是工业区距离墙花酒馆的距离吧。
“是啊,不远。
“可就算这么近,我根本就没想过格里安就在身边。也没想过你一开始会不认我……”
至今,黑德维希闭上眼睛回忆往事,仍能记起自己当时送格里安服兵役的情形:穿着正装,汗湿的手抓着一双长手套,身板单薄,窘态十足,站在门槛上。
那天也是大雨天,声音、雨水、浪涛的拍击,甚至连秋季的雾霭和湖水的咸味,全都是曾经留下的不可磨灭的回忆。
越想,黑德维希越感到心口隐隐作痛,由于紧张,喉咙发紧。
手上翻着《神曲》解析的书页,只能感受到无尽的冰冷。
他摸着自己的脸颊,很凉。
他哭了。
可能是身子已经冻僵了,黑德维希没有感受到多少的悲伤,可是眼泪就是止不住往下流,世界上最难过的事,莫过于死不见尸。
有了尸体,起码可以抚摸着,望着那苍白且毫无生气的脸庞,然后扑倒在尸体的身上,反复推动着格里安的身子,试图唤醒格里安的心智。过一会儿很快发觉,格里安真的死了,已经没有了呼吸,一滩血迹在他头部静静地流淌着,一双眼睛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心跳声归于死寂,身体也完全冻僵了,硬邦邦的,没有丝毫的温度。
轻叹一口气,黑德维希将夹在《神曲》中的书页对折,将它塞进衬衫夹与大腿之间的缝隙里。
其实他也不知道格里安看没看过这分析《神曲》的文章,但是他没事闲的就在那看书,《神曲》也应该看过。
又在地上剪了一些书页,他把他认为格里安看过的文章都规规整整叠起来,收好。
慢慢的,黑德维希的动作停了下来。气温似乎到了零下,空气中弥漫着微小的冰晶,低温涌入,刺痛感在胸腔深处蔓延开来。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锤打这令人悲伤的现实了,只能靠在桌子上,头垂下来,凝视着鞋上的淤泥,他站在寒风中,衣衫单薄,脚趾蜷缩着,挤作一团。他猜,要是脱下鞋子,说不定能看到冻成青紫色的脚趾。
看了看周围没有温度的尸体后,他不禁思考,死了这么多人,科隆这边该怎么跟皇帝交代呢?
这里会重建吗?
在未来,也许四五年后,这里会重新出现一批人,而后忘却今天发生的事吗?就像在这世上已经没人再记着他了。
不久之后,他穿过一片还算完好的城区,他每走一步台阶,就感觉到骨折之后受到震动的剧痛。能稍稍安慰他的是:用不了多久,他就能走出下城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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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德维希记得,上课时老师说,这种结构的区域,一旦遭遇到敌人的入侵,里面的人顽强抵抗,就能让敌人很难继续推进。因为街道狭窄,很容易设置路障。马路和小巷的布局使得入侵军队相对容易被侧翼包抄,一不小心就会被围困起来。而在这种人口密集的区域纵火,可能会导致自己的士兵被困在火中无法逃脱。
但这是几百年前的说法了,现在,不用在地上行走就能毁灭一切。
“我去,兄弟您还活着啊。”
黑德维希一回头,是“金毛”,没想到这家伙也还活着。看来刚才身后的声音很有可能是这家伙。
讲实话,在这时候,碰见个老熟人还怪感动的。即便曾经是敌对的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