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维多克先生最近的日子确实不好过,等你回去了可以替我转告他,只要我还在苏格兰场一天,我对他的承诺就始终奏效。无论是从警务后辈的角度,还是从对他这位欧洲传奇侦探崇拜者的角度,我对他的欣赏都从未改变过。”
椰子树只是埋着头用汤匙搅动着面前的咖啡杯,乳白色的牛奶随着他的搅拌与浓烈的黑咖啡融为一体,将纯黑的色彩染成了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棕。
“黑斯廷斯先生,您在利物浦发生的那件事,其实我也听说了。虽然头儿也说你很对他的胃口,但是眼下这种时刻,谈跳槽还是太早了。您有运气安全离开利物浦,不代表头儿有运气能安全离开巴黎。
在眼下这个敏感的时候,当头儿的辞职信放到巴黎警察厅厅长办公桌上的那一刻,那当天晚上他的脑袋说不准就要搬家了。”
亚瑟听到这话,只是一手搭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的雨色笑道:“我倒是差点忘了,法兰西的刺客可比不列颠的职业多了。”
“没错。”
椰子树撇了撇嘴:“您知道我在报纸上读到那个案子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什么吗?这帮人干得简直是太业余了!”
亚瑟一挑眉毛饶有兴致的问道:“我能听听您的高见吗?”
作为经历过大革命动荡岁月、又跟随维多克在保安部工作了相当长时间的人物,椰子树谈起暗杀来简直头头是道。
他开口道:“首先,在暗杀中使用枪支是非常愚蠢的行为。或许对于正面战场来说,手枪是一种非常便捷和具有杀伤力的武器,但是对于暗杀来说,手枪则是一种非常低效的武器。如果说它有什么好的地方,那就是它的宣传价值非常高。
只有那些喜欢博出位、吸引人眼球的愣头小子才会选择这种东西。如果这案子是交给保安部来查,我们肯定会第一时间排除它是一桩精心筹划的政治谋杀的可能性,动手的就是一伙儿不入流的杂毛。”
虽然在细节上,椰子树的推测与刑事犯罪侦查部的分析有差异,但是对于团伙成分的猜测却不谋而合。
而得到了保安部老探员的认同,也使得亚瑟对于先前推理的信任程度又加深了一层。
不过除了分析案情以外,亚瑟更想知道的还是——如果利物浦刺杀案是由专业人士操刀,又会办成什么样子。
毕竟作为一名生活在波澜壮阔的十九世纪的苏格兰场警察,即便这一次亚瑟遇上的刺杀案是业余的,后面他还有的是机会碰上专业杀手。
亚瑟开口问道:“那……如果这次利物浦刺杀案是由大巴黎警察厅的保安部操刀,你们又会派出怎样的团队呢?”
椰子树打着火柴,叼着雪茄猛嘬一口。
他一边吞云吐雾,一边侃侃而谈道:“本来这些东西,我们平时都是不外传的。但是看在这家餐厅的可颂做的颇具法兰西风格的份上,我就给您谈一谈我们法兰西的绝活吧。”
亚瑟笑着回道:“这就是为什么我十分看重您这样的巴黎保安部老探员,伱们知道的这些东西全都是苏格兰场从未经历过的。”
椰子树笑着回道:“黑斯廷斯先生,您太过谦虚了。说白了,我也就是比您年长一些,所以早入行几年罢了。
首先,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如果我们真的想要干掉一个人,肯定不会选择用手枪。因为手枪虽然具备远距离射杀的能力,但是这也代表着它不是能百分百射中的。
您作为一个活生生的失败刺杀案例,对这一点应该深有体会。您压根连枪子儿都没吃上,哪怕您真的吃了一枪子儿,您也未必就真的会死。我早年在法兰西陆军服役时,肩膀上就中过一枪,但是您看看我现在不是依然还活蹦乱跳的吗?
除此之外,暗杀用炸药也完全是蠢到家的选择。因为根据我们的经验,炸药在大部分情况下炸死的不是目标,而是刺客,就像是您在利物浦看见的那样。
使用小型和中型炸药不可靠,而使用大型炸药则往往会伤及无辜,引发道义问题。这会使得刺杀行为在舆论界无法取得同情,破坏公共关系,进而使得完美暗杀的目标破灭。
这就好比利物浦刺杀案的后续,您瞧见了,不列颠的报纸杂志大部分都是在谴责凶手的,这几乎是完全在起反作用了。”
亚瑟微微点头道:“看来保安部在这方面的经验果然丰富。你们亲自实践过吗?”
“这您就别问了。”
椰子树话锋一转道:“您只要知道真正的专业团队,选择的往往是简单但却有效的工具。比如说:—把锤子、一把斧子、一把扳手、一把螺丝刀、一副火钳、一把菜刀,又或者是一个灯座。
总而言之,任何硬的、有重量的、携带方便的东西都是不错的选择。您别因为这些武器简单粗陋就瞧不起他,最少在我们看来,这些东西有两个优点是手枪所不具备的。”
亚瑟仰头想了想,猜测道:“第一,这些武器都具备随处可得。第二,正是由于它们的普通,所以它们也具有‘显然无罪’的特点。这对于刺客避免行动前或行动后被搜查的危险是非常重要的。”
椰子树一眯眼睛,捏着下巴上的胡茬轻声笑道:“您果然有悟性。头儿之前说您是个厉害人物我还不相信,现在看来,我从前确实是低估了您。”
说到这儿,椰子树忽然又转而问道:“您知道《马拉之死》吗?”
“当然知道。”
亚瑟放下茶杯道:“1793年7月13日,马拉在巴黎的住所内被吉伦特派支持者夏洛蒂·科黛刺杀。这可不止是一副名画,更是一桩大事件。很多人都说,正是由于马拉之死,才使得失去亲密战友的罗伯斯庇尔开启了对吉伦特派的清算狂潮,大革命也就此走向失控。”
椰子树回道:“如果仅就我个人的立场而言,马拉死有余辜,他就算侥幸逃过了刺杀,后面也会有断头台等着他。当他砍别人的脑袋起兴的时候,早该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亚瑟挑眉道:“您是说他关闭巴黎科学院,还公报私仇处死拉瓦锡的事情吗?”
“不,我不懂什么科学,他喊的那些诸如‘共和国不需要学者’之类的口号也不关我的事情。但是他害我小时候很不好过,这一点我一直记在心里。”
椰子树喝了口咖啡补充了一句:“忘了告诉您了,我父亲是个吉伦特党人。”
“那还真是不幸。”
椰子树耸肩道:“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过去的事就过去吧。当然,我今天和您提马拉之死,不是因为我多么懂艺术和历史,更不是为了追忆童年,而是为了和您谈论这桩刺杀中运用到的一些手法。
作为一个经典的成功刺杀案例,科黛小姐杀死马拉的凶器正是一柄不起眼的小刀,简单但却高效。而且,刺杀者的性别也很值得注意。您如此聪慧,一定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没错,杀手是一个柔弱的淑女。
虽然我这么说您可能不相信,但是在保安部的各位探员看来,淑女们要远比绅士更适合充当刺客。她们娇弱、美丽,看起来丝毫不具备威胁性,所以也更容易绕过检查接近暗杀目标。而在保安部的评估体系中,距离越近就代表越高的暗杀成功率。”
说到这儿,椰子树忽的一顿,他翘着二郎腿开口道:“这也是我们当初想要绑架仲马先生的时候,选择集体变装的重要原因。相信我,拥有一个淑女的身份在许多情况下会让事情变得简单。头儿早年流亡的过程中,还曾经扮成修女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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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的农户们通常不愿收留一名身份不明的壮年男子,但是一个苦命的修女却能让他们热情招待。而且不止如此,那家农户甚至还安排头儿和自家的两个女儿睡到了一张床上。黑斯廷斯先生,您知道的,大男人可不会拥有这样好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