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是炒的很烂的南瓜,金灿灿的,看起来就很有食欲,菜旁边放着两个馒头,很蓬松,大概是才蒸出的新馒头。
白白的,圆圆的。
别的不说,三婶这蒸馒头的手艺没的说,就这种卖相的馒头,放到外面,肯定是人抢着吃。
过个红白事,端到酒席上,都是赞赏对象。
高美兰看到余得水进门,本想趁机臭骂一通,嘴都张开了,却看到余秋堂,又生生忍住,“堂堂来了。”
余秋堂笑眯眯地应了声:“三婶,来看下我奶。”
“那快去看吧,你那个奶,真是要折磨死个人……”
她说着,看看手里的饭菜,“要不你端进去试试,好歹是她亲孙子,我这个儿媳妇是外人,会下毒害死她,她不敢吃我做的饭。”
“当着孩子说这话……”
余得水尴尬地劝阻妻子,高美兰却是将菜碟递给余秋堂,没好气瞥了眼丈夫,“咋不能说了,我给侄子说话,还要忌讳个三三四四的?”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啥意思,你就是背后主意多,有本事自己照顾你老妈去,”说完,翻个白眼,快步走向厨房,临到厨房门口,又站住脚步,“堂堂,你吃饭没,没吃的话等下自己来吃。”
“我吃过了,三婶。”
“那有蒸的红薯,等下拿几个回去尝尝,顺便给秋江几个带点。”
“好。”
高美兰这才进了厨房,很快里面传出噼里啪啦的洗碗声,带着火气,声音搞的相当响。
“别笑话你婶子,她就那样……”
“没,我觉得婶子蛮好的,”余秋堂打断三叔的话,心里有片刻的不舒服。
之前呢,他总是觉得类似会像三叔这样帮着家人解释的人很顾全大局,但后来渐渐觉得,这样的人也很烦,他们看起来像是为家人亲人辩解,其实却在外人面前,再次加深被维护者坏的形象。
“还是你懂事。”余得水呐呐地说。
“原子呢?”
“去街上了,帮奶买点日常用品,以前给她准备的有些不喜欢用。”
余得水苦笑道。
“辛苦你们了。”
余秋堂只能客气附和句,端着碟子来到奶奶房间。
刚进门,立刻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老人味。
老人身上有种特殊的味道,很多人不懂,以为这是一种臭味,但实际上并不是。
这牵扯很多问题,例如老人的排泄系统不如年轻人那般可控,偶尔有遗漏很正常。
而老人也不能经常洗澡,每次洗澡都可能会导致受凉或者其他问题。
慢慢下来,身上自然会有味道。
照顾老人,首先要能接受这种味道,想着自己小的时候,母亲如何承受自己,从心理上接受,才可能真正长期照顾。
若是那些不咋能动的老人,还可以全权接管,经常帮着擦擦身体,但像奶奶这种,脑子秀逗,身体却依然灵便的对象,才是真的不好搞。
所以才说,久病床前无孝子。
“不是说不吃嘛,还端进来作甚?!”
进去时,奶奶正躺在炕上,面朝墙壁,听到脚步声就直接吆喝声。
奶奶的声音是那种苍老的高英,听的耳朵里,相当刺耳。
若不是心里早有准备,还真是突然受不住。
余秋堂将碟子放到阑干上,坐到炕沿,轻轻拍拍奶奶的背,“奶,是我,堂堂。”
奶奶身体未转,只是将头侧转个角度,盯着余秋堂辨认会,确定是他,便没好气地说:“你咋来了,你妈身体不是不好嘛,不在家里帮着干活,整天到处胡跑不着家。”
余秋堂无奈苦笑,“奶啊,我娘都没了快十年了!”
“没了?”
奶奶一怔,翻身坐起来,盯着余秋堂,“啥时候没的,咋没人跟我说?”
“咋没给你说,你还嫌我爹没照顾好娘,用鞋底赶着抽他呢。”
“是嘛?”
奶奶看着黑漆漆的窑顶,呆呆地想了好大会,突然抓起旁边的扫炕笤帚使劲捶起阑干,“哎呀,我想起了,紫鹃啊紫鹃,你这孩子命苦啊……”
余秋堂也傻眼了。
奶奶的情绪变换之快,让他完全跟不上。
可他依然还是瞬间非常难受,很久没在别人耳里听到紫鹃这个名字。
有几十年了吧。
以至于久到他一旦想起母亲叫杨紫娟,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
“奶啊,别这样,人都没了,就让在下面安心点吧,”余秋堂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安慰奶奶,明明他才更难过。
“……她活着也吃够了苦,已经走了,还是不要打扰了,你说是吧。”
奶奶这才放下手中笤帚,摸摸余秋堂的脑袋,“堂堂你也长这么大了。”
“可不是嘛,长大了。”
“好快,我咋还记得你没炕高。”
“那是因为你一直在我二叔家,不是没有怎么回来嘛?”
“也是。”奶奶疲惫地叹口气。
余秋堂不知奶奶能清醒多大会,急忙将碟子推到她面前,“吃点馍馍和菜,我三婶特意给你做的。”
“不饿。”
“吃点吧,”余秋堂靠近奶奶些,轻声说,“你现在住在我三叔家里,要是不好好吃饭,我三叔也为难是不?
再说了,我三婶你知道的,她刀子嘴豆腐心,起码不像有些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你要是折腾,被接到我们家,可是要和陈美娣打交道……”
“啊……”
听到陈美娣,奶奶明显有些发怵,但她还想刻意表现出不怕事不怕人的姿态,“和谁过不是过?难道她陈美娣还不给我吃饭?”
“奶啊,你这何必呢,你明明在这里待的好好的,为啥要去受陈美娣罪呢,”余秋堂耐心劝说,
“再说,我三叔三婶现在日子过的也一般,小竹子在上学,原子过两年就要瞅对象,要给准备院子,这不都是负担。
他们能顶着难处,照顾你,侍候你,就已经非常不错。你也算算嘛,你四个儿子,还能依靠谁呢?”
余秋堂来之前,可没想过他会这样苦口婆心劝说。
他以为他就是来走个过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