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野草一路向前,余秋堂根据记忆寻找着母亲的坟地。
这处坟地特别乱。
早期埋葬的人,还会寻找一些风水好的地方,所以没啥规划,到了后期,渐渐只能在留出的空地里寻找合适的地方。
导致坟地并没有严格的分布规则。
外加很多坟头上都栽着松树和柏树,渐渐也长成气候,遮住很多视线。
要看清楚整体布局,着实不易。
余秋堂摸到母亲埋葬的小道,远远看到父亲正猫着身子,在折坟头的干蒿。
他的身影显得有点孤单,也很苍老。
完全不像是五十多岁的人样子,简直就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
余秋堂不禁感叹,眼睛真的会骗人。
前世总是觉得父亲很高大,一直到更晚的时候,还处处被压制父亲的阴影之下。
而如今,换个心情再看父亲,却发现他也不过是个小老头,即使单论身体,也远远无法和风华正茂的自己相比。
他来到坟前,将东西放在坟头。
母亲的坟很简单,既没有松柏,也没有其他装饰,甚至连个墓碑都没有,只是在坟头堆着个很小的石板,上面写着:妻杨紫娟之墓。
杨紫娟就是余秋堂的母亲。
她老家原本在离清泉十几公里的另外一个镇,还在一个谷底。
杨紫娟能和余秋堂在一起,也完全是媒婆的功劳。
余秋堂很少回外婆家,就是因为那边的人,对母亲这个出嫁的女儿并不放在心上。
他清楚记得,他有四个舅舅,但父母去世,仅仅只来了两个。
其他两人说是因为在外地干活,没有通知到位。
但具体原因,谁又知道呢。
隐约听母亲说过,她不受待见,还是因为她当初离婚的原故,为成功离婚,给先前的丈夫退还了一部分彩礼。
相当于外婆家要将装进荷包的钱重新还给别人,自然是十分不情愿。
好像因为要退化母亲这部分彩礼,导致原本给三舅舅谈好的婚礼也崩了。
所以三舅一直对母亲很有意见。
更惨的是,三舅竟然最后一辈子没找到合适的老婆,那这种怨恨,也就越来越深刻。
到后来,听说两人基本不说话。
三舅到死都没来他们家。
这个年代家里的兄弟姐妹多,就会形成一个复杂的人情关系。
有时候也很难怪罪谁,反正都在彼此影响。
外婆家里一共四个儿子,两个姑娘,母亲为小,还有一个大姨,却又去世的很早。
所以母亲来自娘家的亲情这块,相当于是欠缺的。
“几个月没来,坟上就这么多蒿子,要全部收拾干净,要不然等下点火,把坟头点着就坏事了。”
父亲站在坟头上念叨。
余秋堂急忙说:“爹,你别站上面,这坟年代多了,小心踩踏掉下去。”
“哦。”
余得金又从坟头上下来,可能下的快了点,差点把自己给摔倒。
余秋堂急忙用肩膀顶住他。
两人又开始分两头拔起蒿子。
这些都是臭蒿,若是不管不顾,长在坟头上能长一米多高,像棵小树的规模。
显得很不吉利。
人们嘲笑别人没有儿子,都会说你祖先坟头上草都长成树高,便是这个道理。
按照风俗,女人不能上坟。
家里没有儿子,那坟头可不就长成草。
花费了几分钟,两人总算将风所有蒿子收拾干净,这才有点坟头的模样。
但其中又看到几个不知被什么挖出来的小洞,“狗日的”,余得金暗骂声,用手掬着土填洞。
也不知里面是否打通。
“来,过来。”
父亲率先跪在坟前,分着余秋堂带来的烧纸,突然看到刻着杨紫娟的石头上生满青苔,便跪挪过去,用衣服下摆将石头擦拭干净。
余秋堂过来跪在父亲身旁,看着父亲动作。
他回来后,一直没有到母亲坟头前来,不是不想母亲,也不是不孝顺。
他只是没想好,到底该如何面对母亲。
这听起来很复杂。
实际上也很复杂。
他一直想着,等到这边事情处理的差不多,尘埃落定后,再去想如何来看母亲。
那时候他可能会和母亲说,儿子出息了,会照顾好孩子们,会照顾好自己。
前世这些没有资格说的话,这辈子都可以认真给母亲说。
今天被父亲拉过来,就是临时行为。
以至于跪在母亲坟头前,看着石头上冰冷的字眼,开始有刹那的茫然,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无边的难过和悲伤。
那些被隐藏在记忆深处,轻易不敢触碰的往事,突然就蜂拥而至,脑袋里装不下,几乎要从身体各个地方涌出。
“你今天的事情能成,你娘肯定高兴,她临走前,拉住我的手怎么都不放,非要我说,将来肯定操持好你的终身大事,她这才愿意走。
你说她是不是操心多了,她不说,难道我就不管了,别说你了,就是春生,我该操办的也没落下是不……”
余秋堂听父亲像个祥林嫂一样里嗦。
也不知是说给他,还是说给母亲听。
他拆开火柴,点燃一堆烧纸,又将香埋在纸堆里,这样一会纸烧完后,香自然会被点燃,最后差在坟头就行。
父亲看他开始烧纸,便也拿过去一摞,一张张放进火堆,看着纸快速被火苗浸染成黑色,然后慢慢吞噬成灰烬。
余秋堂想起以前跟着父亲来烧纸,总被被要求喊:“娘,来捡钱了,我给你送钱了”之类的话,今天却没再要求。
反而是过了会,父亲自己喃喃道:“娟啊,来,多拿点钱去花,以前你在世时,我没钱给你,现在给你多送点,你在下面可不要过的寒酸。”
“娟啊,今天儿子去提亲了,女方家里同意,就定在年后初九结婚。你的心愿总算实现,我没有骗你吧……我倒是没有出什么力气,都是儿子自己出息。
你要怪我没本事,那也就怪吧,我确实没啥本事,我这些天一直在想,我这辈子也不知图个啥,搞来搞去,好像啥也没搞好。
还是你以前说的对……”
余秋堂听父亲念叨着,突然戛然而止,他转身看父亲,火光闪烁,父亲眼神湿润,神情十分黯淡。
余秋堂萌出个念头,就想怼父亲说,你根本就是虚伪吧,我也没看到你日常真做多少事吧,现在又在装的很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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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