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最苦的就是往上游划船。
其中一人神情愁苦:“去年淮南跑了十多万人,那里空虚,听说新去的刘使君宽政爱民。若是能去淮南,也是能安家立身的。”
另一个有家室的则咀嚼一朵野菜,吞咽后说:“泗水不好走,白日里就有倾覆翻船的危险,更别说是晚上。可若是白天行船,难免被扣押缉捕。”
若被抓住,男的罚做奴隶苦力,妻子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舟船财物也会被掠夺一空。
紧接着一人桀骜开口说:“曹操连败袁绍,中原安定,留在这里早晚被清剿。已是流民,被抓就无好下场。姓曹的不下宽赦诏令,我们这些人就无出路。现在就扬州刘使君还在招募流亡,去了也是良家之身,总好过在这做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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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们的见识来判断,除非流亡出逃的百姓太多,否则曹操不会轻易颁发安民诏令。
只有堵死流民轻易落籍的缺口,才能威慑其他在籍的百姓。
几声叹息后,当首一人下定决心就说:“我要去淮南,刘使君处能安则安,不能安家就去江东投孙将军。愿去的多找些人,等徐州船队北上后,我们就结伴南下,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又有人开口说:“等睢阳渠修好,开出许多水田来,朝廷又要抓捕流民去军屯。与其等朝廷派人来抓,不如早早离开。”
其他人相互看看也是陆续点头,一个人斟酌说:“我听人说小蒙城那里的人还在水泽深处藏了一些船,若是找出来,也能多带些东西。去了淮南卖给官府,也能有些好处。”
当首之人听了也是认同:“我稍后去小蒙城问一问,若多些人同行也是极好的。”
也不怕本地屯田吏找他们的麻烦,屯田民编制固定,这几年并无出逃或骚乱,安排给屯田吏的任务能完成,也就没必要去抓流亡在外的人口。
就是抓……有一些地头蛇配合,也省事的多。
生火烹煮鱼汤、野菜后,这五个人又乘船返回大水泊继续打鱼,午后一艘船才沿着曲折通道穿行在一处处小水泊,向着南边小蒙城赶去,并分析着视线内远近的芦苇丛。
他们已经搜过几次找出了一些船,现在临走更要搜一遍。
只是今日天气晴朗不方便搜,最好是清晨天色刚亮的时候来搜,这样才能躲开小蒙城的监察。
驻屯小蒙城的屯田吏不在意几艘船,可屯民很在乎,那是他们念念不忘的希望,也是第二个家,是退路所在。
至于黑熊所在芦苇丛生的小高地,这人目光扫过时直接忽视,这处小高地很是明显,早已被来往的人熟悉了,除了十几颗桃树、杏树、桑树外,再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赏花还没到时节,也不是采桑子、桑叶的季节,也不是桃杏结果的夏末,所以真没啥好在意的。
这位蒙泽打鱼的小首领提着两尾鱼拜见屯田吏后,才在城中拜访故旧,也多是早年蒙泽打鱼的人。
他来到黑云家时,就见篱笆矮墙内黑云正坐在院子里以柴刀劈砍竹片,在制作官府办公所需的竹简。
黑云是个熟手,家里五个孩子也蹲坐在周围打磨竹简。
“阿云兄弟,你家三郎怎么不在?”
进来的人将手里提着一尾小鱼交给迎上来的一个半大男孩,左右打量,没找到那个锐气英武的小少年。
不仅是女的喜欢美姿颜的少年郎,成年男子也是会喜欢的。
相由心生,一个英武俊朗的美少年就算再差,未来成就也比普通人强很多。
这几乎是当下的一种公论,如同一种天命一样。
两人入冬至今没见面并不清楚对方情况,黑云起身拍掉身上沾染的碎屑引对方去屋里,神情黯淡面无喜色:“月初曹公征徭役疏通睢阳渠,三郎代替我去了。”
引对方落座,黑云也打量这个叫张俊的鲁国人猜测其来意,并叹息说:“说是役期二十日,初三走的,初七初八能到。算时日的话,役期再拖延几日,最近也该踏上归程。”
张俊听了面容一沉,安慰黑云:“三郎懂算术,去了也不会干苦活。他又生的壮实做人也机敏,不会吃亏的。”
“希望如此,张兄怎么突然来城里?”
“是这样的,泽里几家觉得泽中非长久生计,都说扬州刘使君处宽政爱民,是个好去处。”
张俊说着扭头顺门框看一眼院外篱笆墙,继续说道:“江东小霸王死后他弟弟也不像是能成事的,我们几个琢磨着淮南是个好去处。阿云兄弟多想想,留在这不是个事,河北袁大将军不是轻易能打败的。时间长了,多少人得死在黄河边?”
对此黑云点着头,垂眉吐一口浊气:“我等三郎回来,晚上再问问我那几个好弟兄。”
都是拖家带口的,轻易不好迁徙;可正是因为拖家带口,才不想把辛苦养育大的儿子交给曹操去丧命。
当年宛城发生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或许士人们看来这是曹公的率真性情一桩逸闻,可无辜身死的吏士何其冤枉?
当年死的最多的是从戎应征的汉军吏士,不是曹家部曲家奴。
而且曹操这些年打仗,阵亡比例确实有些不好看。
见黑云意动,张俊又说:“三四日后我再入城商量时间,阿云兄弟若拿定主意,当早作准备。”
“恩,三郎这些人回来我们就能走,若三郎回不来,我更要走。”
黑云也扭头看门外,神情更是疲倦:“再留着,我家早晚绝嗣。都是死,还不如去淮南闯一下。”
大儿子死在官渡战场连尸骨都没法找回来,更无一点抚恤,黑云已对当下的许都朝廷失去了最后的挂念。
至于两汉四百零四年历代祖先攒下的公乘爵位,也没一点实际意义。
及入夜,黑熊在坑里留下信,就招出黑仆从,一起合力将小船推下水。
整个下午他用木板、束腰布带扎绑固定做了两个还算趁手的船桨,装了鹅就一起划船向北边大泊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