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德不类,不能上全三光之明,下遂群生……乃正月辛未,有流星见于营室,太史占厥名曰彗,灾孰大焉。道不远,谴告匪虚,万姓有过,在予一人。今朕痛自刻责,岂声利未远而谗谀乘间欤?举措未公而贤否杂进欤?赏罚失当而真伪无别欤?抑牧守非良而狱犴多兴欤?封人弛备而暴客肆志欤?道殣相望而流离无归欤?四方多警而朕不悟,郡黎有苦而朕不知,谪见上帝,象甚着明。爰避正殿,减常膳,以示侧身修行之意。”
临安府,深宫之内,勤政殿。
身着龙袍的中年男子,正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一份罪己诏,眼眶通红。
他,是南宋第五帝,宋昀,一个本只是穷苦家孩子,却被莫名其妙找上门来继承皇位的幸运儿?
殿内,跪着几名身着紫袍的大臣,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罢了,罢了。
赵昀闭上眼睛,声音中满是疲惫之色,“罪己诏已拟好,用玺,明发下。”
“陛下英明!”
一阵歌功讼德之声响起,在赵昀耳中却是那般刺耳。
想他出生贫寒,十六岁时被宰相史弥远寻到宫中,成为南宋第四帝宁宗赵扩的养子。
十九岁时,宁宗驾崩,弥远联同杨皇后假传宁宗遗诏,废太子赵竑为济王,立他为新帝。
其后宰相史弥远专权,让赵昀做了整整九年的傀儡皇帝。
为迷惑史弥远,这九年间,赵昀故作沉迷声色、专研理学,直到史弥远死后,他才正式掌权、亲政!
亲政之后,他意气风华,立志做一个中兴之主,改元端平,并推出了整顿财政、澄清吏治等措施,被后世之人称为“端平更化”。
一时间,偏居一隅的南宋大有中兴之相,民心所向。
时至蒙使前来,游联蒙灭金一事,并承诺亡金之后,蒙军北撤,让河南归于南宋一朝。
赵昀大喜,未能顾及唇亡齿寒之理,与蒙联合发兵,亡金于野。
金亡以后,蒙军北撤,河南空虚。
端平元年五月,赵昀任命赵葵为主帅,全子才为先锋,赵范节制江淮军马以为策应,正式下诏出兵河南。
不久,全子才收复南京归德府,随后向开封进发,七月五日,宋军进驻开封。
全子才占领开封后,后方没有及时运来粮草,以至全子才无法继续进军,贻误了战机。
半月之后,赵葵又兵分两路,在粮饷不继的情况下继续向洛阳进军。
宋军到达洛阳,遭到蒙军伏击,损失惨重,狼狈撤回。
留守东京的赵葵、全子才看到战机已失,加上粮饷不继,率军南归。
此役,被称为“端平入洛”。
“端平入洛”的失败,使南宋损失惨重,数万精兵死于战火,投入的大量物资付诸流水,南宋国力受到严重的削弱。
更重要的是,“端平入洛”使蒙古找到了进攻南宋的借口,宋蒙战争自此全面爆发。
朝野上下对于出兵河南的失败及由此带来的严重后果议论纷纷。
面对这种局面,赵昀也不得不下罪己诏,检讨自己的过失,以安定人心。
可罪己诏是何物?
皇帝又称子,乃上之子,世间万物主宰,掌下神器,所谓罪己,名为安民心,实为践踏皇帝的威严与权柄!
而这所谓民安,安的到底是下庶民之心,还是那宗族世家之心?
然而,赵昀却没有半点办法。
“端平入洛”失败,将南宋最后的底蕴葬送,能偏安一隅,已然是得之幸。
所谓中兴,哪怕吏治清明,百姓路不拾遗,可若无力北伐、拒蒙于外、恢复中原,何谈中兴?
一众文臣们拿着盖有玉玺印的罪己诏,欢欢喜喜而去。
烛火拂动,却不能带给赵昀半点温暖,那隐约的阴影,投射在他的脸颊上,泛起无尽的森冷。
他缓缓起身。
动作不像是一个年不过三十的壮年,反倒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站在窗边,眺望着空中的明月,本应不喜形于色的脸庞,却流露出无尽的落寞与苦涩:
“终究是无力回啊。若太祖在有灵,当请降下恩旨,以扶我赵氏恢复中原!”
此时赵昀已然绝望,否则,也不会将希望寄托于鬼神之事。
显然。
所谓先祖之灵,也不过是人们为安慰心灵而编造出的善意谎言而已。
赵昀惨淡一笑,整个饶精气神仿佛在这一瞬间就要垮掉。
在这之后,他不再是那个能够隐忍九年,一朝得志,便欲中心赵氏神器的南宋第五帝,只会是一个真正沉迷声色、不问世事的昏君。
不是他不愿意努力,而是再怎么努力,也看不到希望。
既然如此,剩下的,便只是崩溃而已。
忽然间,他的双眼猛的瞪大,只见那原本清冷的夜空仿佛突然蒙上了一层紫色的纱衣。
初时,这紫意还十分浅薄,就仿佛是错觉一般。
随着时间流逝,这紫气便渐渐凝实,仿佛将整片空都遮蔽了一般。
多年的涵养早已跑到一边,赵昀他面露巅狂,口中喃喃:“紫气东来,圣人降世!太祖显灵,太祖显灵了!”
如此大的场面,自然不可能只有赵昀一个人见到。
正捧着罪己诏离开的参知政事、知枢密院事贾似道,右谏议大夫丁大全,也都傻傻的看着空中的奇景。
“紫气东来,圣人降世之相!”
丁大全眸光闪烁,忽然朝着贾似道揖首道:“此相当为贾相之兆。”
贾似道哈哈大笑,“我等皆为陛下权使,当先发罪己诏。”
“贾相所言有理。”
两人继续离开,只是心里已经盘算着如何利用这相,树立名望。
皇宫之症临安府内,因为这紫气东来之相,已然掀起了无数暗涌。
而此时的赵昀,却是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