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
那是自己的脖子磕到地面的声音。
那是内脏和骨骼与路面撞击的声音。
熟悉的现实触感在一瞬间崩毁成了无数碎片。
这是自己从工厂顶楼摔下来的声音。
瑞文慢慢地把左眼睁开了一条缝,看着支离破碎的鲜黄色天空,耳边嗡鸣不止,隐约传来火焰的噼啪声,鼻孔涌出的鲜血缓缓流入了口中。
自己还活着......
他用手摸了摸地面,指尖微微陷了下去,仿佛身下是某种半流质的液面。
是邦克。一定是他用异咒将液态金属的硬度特质赋予了地面,可能是汞之类的东西,避免了自己直接摔死的命运。
他的一条胳膊突然被什么人给搀了起来。
“瑞文!”
不是捷特的声音。
“......卡梅隆?”瑞文难以置信地眨了眨左眼。
朦胧的明黄色阳光下,的确是助手背着光的身影,脸上的雀斑在他眼里糊成一团。
“你来这里干嘛?”
“你来这里又是干嘛?还是金先生告诉我的。算了,我们快离开这里,好几个地方陆续发生了爆炸。”
瑞文想起了梦中扭曲的事物,最终选择了保持沉默,自己现在没法好好整理语言,如果将来助手质问起来,他再慢慢回答。
刚才经历的一切,对他来说太过混乱。
另一条胳膊被从楼上赶下来的捷特给搀了起来。这家伙另一只手提着“木偶”理查德,背上还背了个巨大的丝茧,正是“火蠊”身上的东西。
“上面发生什么了?”瑞文低声问道。
“那家伙突然碎了。”捷特皱起了眉头:“从头到脚,变成了一堆说不出颜色的粉末。”
瑞文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梦中的怪物和在腕足挤压下化为斋粉的“火蠊”,一阵强烈的后怕袭上心头,差点让他直接双脚一软。
那怪物竟然能从梦者之屋里直接影响现实!
“邦克呢?”
“走了。有几个没被找到的下线在东南面的一栋小厂房引发了一场爆炸,我也不确定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邦克让我带你先走,不用担心,他会摆平剩下的。事后他会把清点出的东西连同感谢费一并寄给我们,还有收购那些报社资料的费用,他告诉我的。”
瑞文在心中默默感谢了一下“黑日”为人的绅士风度。
“下次,麻烦你在我连开三枪的时候就来,谢谢。”
“谢谢,没有下次了,兄弟。”捷特比了个倒拇指。
酒精燃烧的刺鼻气味依旧萦绕在鼻腔里。瑞文咳嗽了两声,自己站稳了脚步。“火蠊”的口器让他失去了不少血液,肩上的伤口有些浮肿,也许是某种抗凝血毒素引发的轻微过敏反应,就和被特大号的蚊子咬了一口一样。
他从捷特的手里接过理查德,检查了一下状况。这个被自己粗暴对待的“木偶”没受什么外伤,只是身上沾了点灰尘。瑞文随意地把他身上的外套给脱了下来,临时代替自己被烧掉的那件。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看见“木偶”翻白的眼球动了几下。
百米开外,“黑日”邦克站在糖蜜储存罐通风口外的铁制平台上,注视着远处燃烧的厂房、管道。
一切都归咎于一场简单的粉尘爆炸。意外由东南面芳香剂加工间一次意外的电路短路开始,由管道迅速蔓延至其他厂房,在饲料加工厂区再度爆炸,那里的可燃物和颗粒加工物太多。
“为什么你会突然改变主意?”他平静地收回目光,看向食用品加工厂的天台,上面堆积的粉末看不出颜色,随着热气流慢慢在焦黑的平台上铺散开来。
“因为亲自解决那个人不再安全了。你也看见了那个人的下场,有一些凌驾于我们之上的力量介入了这件事情。”烟霾在邦克的外衣周围打着转,轻微颤抖的尘粒清晰显示对方正极力掩饰着不安,这让邦克的内心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那些该死的上位存在?”
烈日历中从没有所谓的上位存在直接干涉奥贝伦的记载,但比烈日历早11年的卡内基历最初期有过几段模糊的描述。
“不。在如今的奥贝伦,上位存在也无法直接触碰地表,更别提直接杀死一个人。能做到这点的,只可能是比上位存在还要高深的,隐匿在深空星海的怪物们。”
“......邪神。”邦克思索片刻后,慢慢说出了这个有些荒谬的称谓。
烈日历和卡内基历里都有这样的称谓记载,但,也仅有称谓。
而在人们被金钱和电气工业支配的现代,这种可笑的名号早就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他之所以斟酌再三,就是因为担心对方以为自己在开玩笑。
“也许。”烟霾以简短的回答中止了话题。
“现在可以去通知记者了,让那些被疏散的人回家。你今天可以去看看尤娜,提醒她收拾上学的东西。她下周一要回到寄宿学校去,在她参加完阿卜杜拉亲王凯旋纪念典礼,以及莎拉的生日派对之后。”
“呵,现在还很早,我对于约克公司董事会成员的表情有些迫不及待了,一定会很精彩。”
“我有个问题。”邦克从衣袋中掏出了一小包铁屑,看着颗粒在烈日下被染成夺目的金黄。
“为什么要放走那名无皮者?”
“‘灰衣天使’在地表政界同样有一定的影响力。一名失去了所有下线的无皮者会急于补充人手,我们能通过观察,推导出他们的下一步动向。”
“如果正如我所想,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和议会有关,我们还能借机做点文章,平衡一下地表双党的力量。虽然他们没什么实权,但作为地表的门面,依旧需要长期的平稳。”
邦克敷衍地点了点头,不打算继续追问,将那把滚烫的铁屑吞了下去。
“届时,如果那个人还继续介入这一系列事件,无需我们动手,他自己就会把自己给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