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在照镜子一样,他突然意识到。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整个人从内部坏成了这样?
笑着笑着,渗出的泪水也开始化为细流。他躺倒在了没有生命的高草丛中,看着没有生命的火蚱蜢在身边跳来跳去。
“我到底是谁,我到底是谁……我是活着还是死了?”
他不是妹妹的哥哥,也不是麦姬的神明。他所做的一切,所取得的一切成就都不属于他自己。
他感觉自己就像这里的一草一木般,是具回魂尸。
他想起了梦境世界里的《谍影重重》,想起了探员杰森.伯恩说的一段话:
“我能告诉你外面6辆汽车的车牌号。
我能告诉你那名女服务员是左撇子,坐在吧台前的男人98公斤重……
我知道最有可能找到一把枪的地方是门外灰色卡车的储物柜里。
在这个海拔高度,我能全速跑800米而面不改色……
那么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我何以知道这些却不知道自己是谁?“
“你谁都不是。”导演的一只眼睛挂着泪痕,在他面前平静地说道,目光涣散,诉说的仿佛是某种预言中的光景:
“你会成为所有人。”
在他身后,两块不会说话的墓碑静静注视着自己。
…………
红日市区,捷特侦探事务所。
捷特脸色铁青地拉开了房门,把那件贴满星型烫章的冲锋衣外套往沙发靠背上一扔,顺势往上一倒,扯开一大包甘草棍,把几条塞进了嘴里。
又过了一会,只见他掏出小刀,烦躁地挑下了自己的耳朵和双眼,把它们连着缝线统统塞进了衣柜黑暗的角落里,咣一声关上了门。
他陷入了一片黑暗,一片寂静,摸索着回到了沙发上,把硬币扔进了魔法手指的投币口。
洛克茜从屋里走了出来,看了他两眼,什么都没说。她知道即便自己说了对方也没法听见。
那通电话一定和他的母亲有关。只有这件事才会让他激动起来。
“洛克茜!”捷特用自己听不见的声音沙哑地说道:
“帮我预约宝琪女士,或者其他任何知道该怎么解梦的人,快,马上!”
两个多月前,某位晨昏侦探同样提出了类似的请求。现在,他几乎能完全理解对方的感受了。
“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世界……”
他的嘴里喃喃道,被他塞在衣柜里的两颗眼睛布满血丝。
“那另一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
野玫瑰庄园。
尤娜缩在窗户封死的房间内,把头埋在了被褥中。
那一声声枪响依旧在她的耳边回荡。
她从来没想过外面的世界会残酷到如此地步。她曾经想象过血淋淋的风景,曾经想象过人们同类相食的画面,想象过这片白炽丛林中的生存法则,想象过她能通过引导媒体的关注让这一切变好。
但是她不论如何都想象不到那个男人最后的眼神,那对在将死之时突然被赋予生命的眼睛,那条在她手指上缠绕三圈的血液。
这样一个无可救药的地方,不论她作出任何努力都无法拯救。
“玛利亚。如果爸爸知道的话,如果我们去告诉他,以爸爸的能力……”
她突然不做声了。内心深处,她再清楚不过。
爸爸当然知道暗巷是怎样的地方,爸爸当然明白这座城市有多么糟糕。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所做的只是让自己远离那些地方,像一朵温室里的玫瑰。
房门被轻轻地敲了两下,洛克菲尔的声音从房门的另一边传了过来。
“尤娜,我们需要谈谈。”
“这不是邦克叔叔的错!”尤娜扑到门上敲了两下。
“是我一直想要去那里看看。我们不会被看见了吧?我,我能应付媒体,我能用无关紧要的私事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把关注点牵引到公众问题上。我……”
“尤娜,把你藏在床下的网球拍拿出来。”洛克菲尔平静地指示道。
半分钟后,门开了一条细缝,网球拍被慢慢递了出来。
“克丽丝小姐和其他人也许不清楚这件事的影响,但你应该要知道,并和她们拉开社交距离。你还记得下个月的黑杰克大赛吗?”
尤娜轻轻地应了一声,那个活动就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她个人希望这能引起媒体对她朋友家里的纸牌玩具产业的关注。
“它引起的社会关注比想象中更加热烈。在这之下,甚至牵扯到了暗巷帮派的私人赌博产业。这场比赛的反响代表着多数派的态度,甚至可能成为一场和限酒令规模相当的打击运动的开端。
尤娜,你要知道,我们的言行和态度能左右很多重要决策,也许能拯救成千上万条无辜的性命,也可能反过来害死他们。你知道你该怎么做吗?“
尤娜没有作声,听着爸爸的话。
“你要成为能主导目光的明星,媒体心目中永远的宠儿。有一天,你的一句话就能掀起一场战争,也能用一个眼神平息所有矛盾。这也许不会立刻产生作用,但时间会掀起足够的波浪。
那时候,我的孩子,世界会因你改变。”
“在你能够做到这点之前,忘记你看到的东西。”
“否则,一颗不够坚定的心随时会将这座人类最后的栖所引致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