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鲜红。
“唔......”瑞文松开捂住脸颊的双手,只见血液自指缝间缓缓淌落。
毫不夸张地形容,他的结膜血管爆炸了。
“嘶......还好只是眼压过高,没有失明。”后怕之余,他的心底还浮现出了一丝违和的亲切感。
半个月的安逸生活都快让他的潜意识忘了自己本来是谁。
夜风之中,满脸是血的瑞文撑起上半身,努力让身体再度适应重力。
“十点半,货柜车在研究所附近开始第二轮卸货,那时我刚好经过......十一点,货柜车第三次前往码头,准备继续尚未完成的工作......十一点半,货柜车开始交接,过了一段时间,传来一声巨响。”
到这里为止,就是他所能看见的全部。瑞文趴在石墩上,试图用有限的信息还原出事情的全貌。
下午十二点半,自己在研究所外面看见了同一辆货柜车,上面搭载的不是冷柜,说明意外发生时货柜交接已经结束了。
重点是那声巨响。
“那应该不是爆炸,至少没有波及到车辆和司机。”
他抬头看向眼前的货柜箱,同样完好无损。
“交接过程中也没有出现异常。是什么让警方紧急封锁了现场?”
急促的鸣笛声让他一个激灵。
几辆警车正从远处驶来。
“惨了......”
瑞文艰难地爬起身,也顾不得脸上身上的血迹,朝着路灯照射不到的角落里踉跄而去。
东八区重案组与当地警员临时组成的合作搜查队在短短几分钟内包围了平房区,展开搜索。瑞文猫在远处的杂草丛里,屏息观望着。
“按照环境报告,分组搜查,着重于隐蔽的藏匿点。”
“手持热像仪有反应!”
“楼上的门锁是换新的,可能有人试图隐匿其中。”
“嘶,那是!”
随着搜救的进展,瑞文看着偷渡者们被一组组转移到了空地上,不住呼救呻吟着。其中一些人赤身裸体,身上的皮肤松松垮垮,像蜡油般融化,皮肤流尽之处,露出了白花花的脂肪与嫩肉。
瑞文想起了“过去的自己”亲眼目睹过的场面。
那一天,阿夏古雷.普雷斯考的讲座上,人们因目睹了投影片中的画面,在惊惧和癫狂中逐渐溶解。
那是“月亮”的诅咒!
见灯光朝自己的方向扫过来,他迅速背过身去,整个人蜷缩在草里。
“他们看见了月亮?”
在空地上,融化与未融化的偷渡者数目各参半,正好对应了货柜车的两趟运输。
“看来意外的确就是在那声巨响前后发生的。结合警方紧急封锁消息,并在短时间内查找到这里的事实,应该还有部分偷渡者滞留在码头的货柜箱内,来不及逃脱,遭遇了相同的异变。警方在接到‘漆黑侦探’的信号后,在码头发现了那些融化的人,或许已经是尸体。”
瑞文再度抬头看向天空,澄明无月。
“比起奥贝伦,这地方恐怕真的安全不到哪去。人们习惯了平稳安逸,而危险就悬挂在他们的脑袋上方,哪怕看上一眼,甚至只是感知到它的存在,都能让人化成血水。”
更糟糕的是,在这个世界里,他没有足以和危险正面抗衡的力量。
“运输冷柜让偷渡者转移工作耽搁了一个半小时。正常而言,‘天使格蕾’应该能够在异变发生前及时运走第三批人,警方也不会搞得这么紧张。问题在于所谓的意外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还有,恒特到底上哪去了。”
假设那家伙还活着,肯定也会听到那声巨响,并想尽办法逃生。打开货柜箱相当麻烦,在那之前他恐怕早就已经没命了。
瑞文的思绪又回到了那声巨响上。
假设那并不是爆炸。而是货柜箱意外坠落的声音呢?
吊机内部也是有人操纵的,如果操作员同样因意外融化丧生,的确可能在搬运途中出现相关意外。倘若吊机事故凑巧砸开了货柜箱,让恒特获得了自由,他的确可能有短暂的逃生时间。
“不!”瑞文忽然想到了什么。
“不是可能,是一定!”
他回想起了两天后,3月25号,即将发生在花园街的那场车祸。
两天后的傍晚,“过去的自己”亲眼目睹了它,那是被“镜头”所观测到的事实。
换句话说,恒特今天根本就没有成功逃逸境外的可能。
命运的错位感骤然袭上心头,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无力。
“意外是必然会发生的......”
就像一场被剧透了结局的电影,主角所经历的,所付出的,全都是推动命运发展的必然。恒特必然会失败,会活下来,会经历那场车祸。
“冷静。”瑞文蜷缩在草堆里,反复安抚自己。
“既然已经知道了结局,那就从结局反推过程吧,恒特要怎么做才能回到花都境内?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如果恒特沿原路离开码头,在引起警方高度重视的情况下,他必然不可能再有过境的机会,‘过去的自己’也绝不可能在大后天目睹那场发生在花园街的车祸。”
“那,水路呢?”
瑞文想起了船只登记表中的那些小型客船。
“虽然无法远航,但是能够让人隐蔽地绕到一些偏僻的河口或沙滩附近,尤其是那些载客小艇,不需要什么驾驶经验,一个人就能发动。作为逃生工具,显然比走陆路要可靠。”
“等之后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想办法把相关信息发送给警方......也不知道‘漆黑侦探’这个身份现在还能不能要了。既然他们找到了这里,假以时日,完全能够从偷渡者的供词和运输记录中将嫌疑锁定在‘天使格蕾’头上。目的姑且也算是达成了......”
在搜查队继续展开搜索,开始在周围缠绕警戒线时,瑞文悄咪咪地顺着荒草和夜色摸了出去,来到了一片漆黑的小路上。
今天是彻底回不去了......还好身上的现金够用,自己可不希望在大洋市任何地方留下可供追踪的不正常提款记录。
“得像恒特昨天那样,去找个不用身份登记的杂牌旅馆才行。唉,风水轮流转啊......”瑞文在夜路上叹息。他的眼镜上全是鲜血和草屑。
嗡嗡!嗡嗡!
兜内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了起来,瑞雪的未接电话已经来了三个。
“喂?”
瑞文刚一开口,就发现自己压根掩饰不住声音的有气无力,这一声“喂”完全是从喉咙里喘出来的。
两秒钟后,对面却忽然收了线,留下自己一脸懵地看着手机屏幕。
过了一会,聊天软件里蹦出了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你们继续!’
“......哈哈。”瑞文忍俊不禁地苦笑了两声,伸手抹了抹干在脸上的血污,将目光再度投向无月深空。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内心深处是多么地羡慕这种无知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