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我们有目的地。”导演打开手机地图,指了指花都大桥边缘的红点。
“城市的最西面。”
............
黄昏时分。
呈巨大蛋形的蓝馆在夕阳映照下变为了亮橘色。小电子车开在沿海的银光大道上,掠过一片片艺术展览馆和纪念堂。
被称作蓝坳的巨大山脊在远方连绵,与高塔的轮廓相应相随。跨过花都大桥之后,便能抵达其他内陆城市。
“我们来这里干什么?”瑞文趴在车窗边上,出神地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海面,以及路边纪念地砖上拓印的一双双名人脚印。
“看日落。”导演给出了一个正常得有些诡异的回答。
“......就这样?”
“在你的印象中,日落应该是怎样的?”他打开一罐咖啡,自顾自地喝起来。
“唔,黄昏时分,太阳从西面落下,月亮会从同样的地方升起来。有时候,太阳和月亮会同时挂在天上。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导演的反应。
“......但是这里没有月亮,所以,我所描述的后半部分完全不会发生。”
导演停下小车,打开车门,在他之前趴到了观海栏杆上。
云蒸霞蔚,一轮金红色的夕阳伴随着千万道紫晕,正缓缓沉入海平面。
“不得不说,这风景还蛮耐看的。”
瑞文从没把太阳当成过风景。在现实世界中,它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灾难。
问题在于眼前的天穹。
“喂,这不对吧?天怎么黑得那么快?”
仿佛切换了一张巨大投影幕,天空在太阳完全沉入海面之后,断电般迅速变黑。
又过了几秒钟,星星刷的一下遍布夜空,开始闪烁。
这是......遮蔽的力量?
虽然在平时看不大出来,但一旦视线转移至辽阔的海平面,眼前的画面就忽然变得廉价异常。
“导演,这......这正常吗?”
导演点了点头,沉默不语。身边,还有其他市民和二人一同观看着,用手机拍下照片。
“真美啊!”
“日落真好看。”
他们感叹道,丝毫不觉违和。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瑞文轻声嘟囔,感觉脑袋有些沉重。
“我怎么感觉像磕了药一样?什么东西都和我脑海深处的印象极度相似,但又什么都不完全一样。”
那天自己或许压根就没有恢复清醒。他感觉那种错乱还藏在脑袋里面,正逐渐支配自己的知觉。
“嘿!”他忽然异想天开道:
“我会不会已经死了?就在昨天跳海的时候?”
导演转过头,静静地等他把话说完。
“再怎么想,被海豚救上岸这种说辞也太扯了点。现在的恐怖电影不都喜欢这么演吗?我回到家,发现小雪就像见了鬼似地瞪着我。一查昨天的新闻,八虎山悬崖下发现一具男性浮尸......又或者在更早以前,我在救那两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摔死了。喂,那你呢?你说不定正陈尸停车场,我们两个还魂尸正到处乱飘拍电影......”
瑞文越说越起劲:
“也许这就是现实!也许们我现在‘活着’,是因为我们不知道自己死了!如果有人说出了真相,我们就会立马灰飞烟灭。”
不知不觉间,观海护栏边上变得空空如也。又过了一会,维系银光大道照明的路灯熄灭了一半,又一半,仅余星光披在二人身上,良久,良久。
导演开口道:
“你似乎在逃避什么。”
“我知道啊。”
瑞文平静地回答。
夜色中,他冷不防从衣袋中掏出那把手枪抵住下巴,用力扣下扳机。
“......”
然后,又默默地收了回去。
“只有一颗子弹。”导演解释。
瑞文瞪了他一眼,双臂施力,翻上挂着巨大警示牌的护栏,向彼端的海面一跃。
又过了一会,他一身沙子,满脸怨气地爬了回来。
“怎么这么浅?”
“退潮。”导演解释。
“我还是可以把自己淹死!”瑞文不服气地反驳道:
“还有上吊,割腕,煤气,安眠药......说真的,如果人想去死还不容易吗?”
没有回应。导演爬回车里,放起了流行音乐,把新买的烟盒拆开,又点上了一根。
“我有安眠药。”他在杂物堆里摸索了一会,翻找出了白色的瓶子。
“要来些吗?”
“......不了谢谢。”瑞文皱起眉头,他知道那绝无可能帮自己达成目的。虚假的夜风从那片廉价布景般的天幕间吹拂而过,他身上的海水慢慢流进了身边的名人脚印里。
又过了一会,他闷闷地补上了一句:
“抱歉。”
“......”
“我有想过在最后时刻拯救你的儿子们,赫利,艾利克斯。但是最后我没能这么做。”
他在脑海中想象着两个孩子。
“如果我当时那么做了,如果我成功了,一切是不是就都能结束了?”
导演再一次无视了他,不作回应,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有没有听懂。
“晚餐想吃什么?”对方轻快地询问:
“车里有速热通粉,腌肉罐头,盒装三明治。我们也可以去找找附近的餐馆,选择同样不少。我现在有些纠结接下来该去哪,你有什么不错的建议吗?”
“真巧,我已经想好了!”瑞文回答。
“我刚才一直在想,如果命运能阻止我用死亡违抗它,那它能阻止我活着背叛它吗?”
导演翻出便携电磁炉,接好车载电源,等着他说出提议。
“如果我们现在就走,开车跨过这座大桥,离开这座城市,把它抛得远远的,去一个不论如何都没法在下个命运节点回到原位的地方,它又能耐我们如何呢?”
他将目光投向对方,征求着对方的意见,预料着对方的极力反对。
不料,导演爽快地点了点头。
“嗯,那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