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警方眼中,“普通人”瑞文可能和至今为止的哪一部分有所交集?他只消片刻就想到了问题的答案。
恒特。
——只有恒特!
............
4月19日,周三。
瑞文在金敏出门上班后早早到了小区楼下。他不想离瑞雪太近,但是又担心警方像上次那样亲自登门。事实证明,这样的担心有些多此一举。
上午十点,他通过新手机,准时接到了来自警局的传唤电话。
“瑞先生,一位名叫恒特的收监人员希望能与你进行沟通。会面将在监狱中心医院进行,以座机电话辅以人声传译进行,你的安全将得到完全保障。这次传唤并非必要,你有拒绝的权力。”
“唔,发生什么事情了?”
果然是那家伙!可是怎么连人声传译都要用上?
瑞文正愁没法接触这个横跨两界的大冤家,可同样得提防对方反咬一口。所有对话无疑都是在严密监控下进行的,身为“普通人”,自己掌握、渴求的信息实在太多,同样得小心穿帮。
他先是回了趟公寓,把身上所有多余的私人物品都放了下来,清了清手机记录,跳上了开往东八区监狱中心医院的公车。
监狱中心医院又称虎山医院,是整个远东区唯一具备监管羁留职能的医疗型监狱,病区等于监区,医生和护士们同时是阶级不同的警官,而病人们全都是身有顽疾的罪犯,其中包括大量精神疾病患者。
瑞文在探监等候区域内填完了一份长得看不到头的电子表格。身穿白大褂,别着警徽的医师李艾冰走上前来,以不包含任何专业词汇的句子简要说明道:
“要见你的人状况非常差,我们只能采取特殊的安排。见面的时候,你和对方会隔着半个房间的距离。会有人把对方的话完整转述给你。你先前见过这个人吗?”
“有,但不是正面。”瑞文含糊地敷衍了过去,确保自己说的每个字都不带假,只是省略了重要的部分。
“过去的自己”曾经在3月25日亲眼目睹车祸,但那并不是唯一的交集。
还有那通差点把自己弄死的电话。
那通电话!
瑞文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那通电话是最容易害自己穿帮的。倘若恒特在交谈过程中提及了这件事,自己先前辛苦树立的“无罪证明”会瞬间不攻自破!
在核对身份证,进行完安全检查后,他穿过一扇扇密码门,带入了一间被玻璃隔成两边的会见室,分配了一副耳机。房间的另外一半占据了空间的三分之二,原本用于容纳犯人和他们的轮椅或担架床,现在却空空如也。
恒特不在这里。
刚一落念,瑞文就听见了沉重的呼吸声和碰撞声。四周全都是隔音墙,可那声音就像一条弯弯曲曲的虫子一样爬过了狭小的缝隙,直接钻进他的耳朵深处。
会客室的对面还有一扇门,通向一间收监病房,装着传统门锁。门的那一边,一个庞然大物的形状正通过声音逐渐在瑞文的脑海中勾勒出来。
“唔!”瑞文在那声音的轮廓完全成形后咽下了一口唾沫。
那压根不是一个人的形状。
“小子,你胆子可真大。”
房间那一边的恒特忽然开了口,声音破开墙壁而来。不,那不是恒特,而是亨特,自己听见的是烈日语!
过了一会,耳机里传来了传译员完全不着边际的传话声。对方的话语中偶尔夹杂一点中文发音,是对方能捕捉到的仅有的正确词汇。瑞文左耳听着传译,思索着合理的回答,右耳处理着亨特真正的意思。
过了两分钟,他意识到自己压根没法同时处理这两件完全脱节的事情,于是果断地选择了抛弃后者,以最笼统的方式问道:
“你为什么要找我来这里?”
“当然是来叙叙我们的那些私人恩怨。”亨特回答。
“错过这次,恐怕就不会再有机会了。趁这最后的机会,我很想知道,你那时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瑞文故作糊涂:
“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你可以猜猜。”亨特笑道:
“现在我究竟是谁,来自哪一边,是恒特,还是亨特?还是......汉特?”
“谁是,汉特?!”
瑞文心中一惊,却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回答不对头。
“果然是你。”亨特笑道,仿佛在听到这短短的问答时,他的目的就已经达成了。
“我早就察觉了不对劲,那边也就算了,为什么就连这个世界的同位体都要对我纠缠不休。原来一直都是你,恼人的晨昏侦探。”
“你想要什么?”瑞文故作惊慌道。
他的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想要什么?当然是让你死翘翘,不仅是这一边,还有那一边。只有两边一起,才能真正铲除你这个祸根,那是我之前的想法。”
“不过,在听见一些消息后,我改变主意了。”
“我不明白。”
瑞文听着古怪的传译,摇了摇头。
“你不明白?你和我是一样的!现在我彻底确认了这一点。不要以为疯子的话没有作用,在信息世界里,人们反而更愿意相信疯言疯语。只消一句话我就能激起所有人对你的怀疑。只消一句话,我就能让你也被关进来,让你遭受相同的折磨,甚至更多。还有你妹妹,他们会找上她,让她尝到一个女人所能尝到的所有苦头,生不如死!”
不!
瑞文暗暗咬紧了牙关。
这家伙决不能继续活下去。自己必须干掉他,让他死于意外也好,什么也好。用造梦的暗示,现在!
“别以为你能在那边干掉我,小子。在我蜕变成这副模样的时候就已经太迟了。”亨特继续道:
“相信我,下次见面的时候,必然会是你的死期。祂赋予了我无上的权能,不可打破的黑暗与恐怖,而只要我继续献上,得到的就会更多!”
啪!
瑞文也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想了些什么,但他忽然听见了一阵震耳欲聋的痛叫。
“你这天杀的小混球!”亨特诅咒道。
几乎在同一时间,会客室对面的那扇小门底部开始淌出红黄色的脓血,还有门上的铁窗缝隙。
“和你的人生说再见吧!喂!快来人,我要告诉你们一件事情......”
对方的声音忽然从烈日语变成了中文,说话对象也随之改变。瑞文心中顿时一紧,一股无名之火随着不安直冲而上。
去死吧,他心想。
快去死吧!
从铁窗缝隙间淌出的脓血流淌到了门锁上。瑞文猛然集中注意,瞪着门板,让一条血迅速地钻入了锁孔中,扭动锁簧。
会客室瞬间警铃大作。
牢门自己打开了,一团被皮肤包裹的血肉和脂肪泥浆一般自门缝内倾泻而下,摊在地面,那是一张无比巨大的脸,变形,塌软的眼耳口鼻。
还有两颗碗口般大的痦子!
“危险,瑞先生,快离开这!”
入口处,李艾冰和其他警员破门而入,架住瑞文的胳膊,可瑞文却没有动。
去死!
他对上了那双错愕的眼,意识被无边的怒火支配。
给我去死吧!!!
嘭!!!
亨特体内的全部血液自体内向外流窜,瞬间撑爆了全身被拉伸得极其脆弱的血管,整个人像气球般猛然胀大,随即,轰然炸裂!
鲜血,肉块,脂肪和脓浆铺满了隔离玻璃,就像一幅红黄白三色的后现代流体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