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木断裂,房屋倾塌,一具具微笑的尸体被甩在人流后方,鲜血汇入美酒,酵成更为香醇的佳酿。
砰!
“伪装者”的躯干中央炸开了一个大洞,然后又是一个。
治安官们的铳炮接连开火,就像燃放节庆的礼炮,每响一声,就有一朵盛大的美酒烟花绽开!
当他们意识到情况不对时,人群已然炸开了花!上千只手高举去接那最纯粹的酒滴,数百条舌头贪婪地舔舐地面。
安东尼的脊柱被炸成了两段,他的上半截身体朝前方飞去,在落地前迅速长出了新的下半身,摔落在地上。
咔!
插在他胸口的刀柄断了,刀刃深深没入胸膛,皮肉包覆而上,直接把刀刃裹在了里面,终于止住了流血。
游行队列就此停滞。
安东尼从地上爬起了身,摸了摸胸口凸起的皮肤,长进体内的刀刃随着心脏的跳动不停搅来搅去。
他没多理会它,再度跃上屋檐,甩开人群,隐没在夜色中。
一个小时过去了,然后又是一个小时。
“伪装者”依旧没找到真正的格林达,但只要没有看见尸体,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就会一直寻找下去。
他战胜了自己的梦魇,世界上再也没有东西能够阻拦他。
............
“市政厅紧急改变计划后,‘酒神’果然也出现了复苏的迹象。”
七色烟旅馆内,蒂娜从被单内伸出一只发酸的胳膊,接起电话听了一会,传给了躺在身边的赫罗。
“不,不需要干预祂。”赫罗赤裸着上身,抹了抹额前的汗水。
“那只是百来个酒鬼而已。除非祂威胁到上流社会的安危,否则不用采取行动。”
咔。
听筒被放了回去,仿佛它从没被揭起来。
“既定的命运轨迹被干扰了,就必须有新的‘神明’接受献祭,为人类挡灾。”赫罗悠闲道:
“嘿,时间还早呢,我们可以再来几次。”
女巫的女儿看向天花板上的污垢,弯起了诱人的嘴角。
“看样子,所有的上位存在都想掺和进来分一杯羹呢!”
“不知道其中,包不包括我们的‘父亲’在内。”
............
一天过去。
遍寻不果的“伪装者”低着头,缓步行走在城郊阴暗的小道上。他有些饿,也有些疲惫。等待他的不再是舒适的浴缸和整洁的卧房,烤饼干和炖菜的香味。他本以为自己能很快适应这些东西的消失,可事与愿违。
他又成了一个人,所有的努力挥散于顷刻之间。
他稍稍有些后悔。如果自己点头,说谎,假意答应“格林达”的任一个要求,或许这场美梦还能够多维系一段时间。
他打算回到暗巷里去,在荨麻旅馆小歇一会,然后开始第二天的寻找。
如果找不到,就后天继续找。
如果后天找不到,他就在下一天继续找,一直到找到为止。
他在距离特里平斯环巷入口两百米的斜坡上停住了脚步。
那里并不是他所熟悉的模样。
外翻蚌肉般的寨城楼宇全都镀上了一层银白色的金属,在夜幕之下泛出耀眼的光泽。暗巷深处的灯光被金属的无数棱面折射到了城寨顶端,形成了一圈明亮的白色圆环,犹如一只镶着白边的巨大眼睛。
一座座姿态迥异的金属雕塑遍布街巷和门窗之间,面容惊惧,四肢扭曲,栩栩如生,腐烂的血肉从底部或未被铁浆覆盖的孔洞处冒出。
暗巷的外壳成了一座造型怪异的死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咔啦,咔啦。”
铁像之间忽然有什么活动了起来,活像一群会发光的金属螃蟹。
再一细看,那是一群身披铁壳的活人,提着灯,身上的银色铁皮和皮肤完全长在了一起,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铁螃蟹”们的动作机械,整齐,划一,关节处隐隐露出的皮肉是他们身为人类的仅存特征。
“伪装者”朝暗巷的深处一步步走了下去,闪耀纯白的钢铁光树贯穿了主道,明亮如白昼!
更多的钢铁生物沐浴着“阳光”,无意识地行走在狭窄的过道间,有些像螃蟹,有些像规整的棱锥,有的像层层堆叠的方块。
窸窸窣窣。
钢铁蝙蝠和钢铁蝴蝶们在巷道的顶端倒挂摇晃,彼此碰撞,它们是暗巷的孩子们变的。
许多条巷道内部的黑暗被生生撕成了两半,像柔软的破布般颓然挂在两侧,偶尔无力地挣扎两下,剩下的空间全都被纯白的“日光”所填充,成了铁块和铁锥们的栖息地。
就仿佛,支配这座暗巷的法则已然不再是那不知名的黑暗,而是这些钢铁生物的统治者!
过于耀眼的一切令人麻木。眼前的光景对于安东尼而言并不陌生。多年之前,暗巷也曾短暂地被钢铁和光明支配过一段时间。
可当时的黑色太阳远没有现在这般明亮,更没有遍地横行的铁块和铁锥。
663号巷的门上结着一层凹凸不平的铁皮,荨麻旅馆并未停止营业。
安东尼推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高大美丽的铁像。
红娜的身躯覆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铁羽,看起来就像一只银色的大鸟。她转过身,身上的羽毛发出了高低起伏的摩擦声,听起来就像一阵悦耳的鸟鸣。
“你回来了,孩子。”她的声音比往日更加悲哀,夹杂着金属尖锐的摩擦声。
“我很高兴前段时间你不在......发生了很多事情,多得超出了我的预期。”
送到安东尼面前的酒杯上结着金属棱刺,酒液中沉积着铁渣。红娜接待客人的态度并没有因为一切的变样而发生显著的改变,尽管她的身体显然不能再提供任何特殊服务。
暗巷依旧在正常运作着,哪怕所有居民身上都镀上了一层铁,它的本质也不会因为底层规则的颠覆而改变太多。不变是应对万变仅有的手段之一。
“格林达不见了,我把梦魇错认成了她。”
安东尼没碰那杯荨麻酒,只是凑近嗅了嗅。即便多了些尖锐的铁屑,它的风味也不会因此改变多少。
“我要去找她,直到找到为止。”
“对不起,我对此爱莫能助。”红娜低了低覆着铁皮的脖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暗巷的更迭让我损失了很多信息来源。在这之前,我还因为意外失去了一大部分常客。”她想起了被变成老鼠的客人们,眼神更添悲戚。
“伪装者”感觉心底微微一沉,但并未因此泄气,恰恰相反,没有消息意味着可能性变成了无限多,意味着希望永远不会有消失的一天,意味着他有了无穷无尽的动力,有了一直活下去的动力。
坚定了信念后,他终于有了思考其他事情的余裕。
“暗巷里发生了什么?”他努力活动着发麻的舌头,开口询问。
装哑巴的日子结束后,他感觉自己发什么音节都不利索。
“黑日的时代回归了。”红娜略带无奈地伸出毫无锈迹的铁手,抓起铁罐中结了铁霜的荨麻叶子,扔进底酒内摇晃浸泡。
“暗巷重新迎来了它昔时的帝皇,可是......现在的‘黑日’比起人类,更加接近于一名独立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