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欲迈开脚步,脚底却被牢牢地焊在了地面上。
啪嗒,啪嗒。
铁雨一滴滴从天而降。
一轮巨大的黑色太阳,正自高空俯瞰着他。
数万个金属棱面一刻不停地改变着折射角度。纯白强光中,黑色瞳孔缓慢聚焦,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黑日”目光平静,默默压抑着崩溃的情绪。
“......”
安东尼一声不吭地向上瞧去。“黑日”的眼睛眨了一下。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集。
轰!
沉闷的爆炸忽然打破了夜幕的沉寂,火光在远处的黑暗中亮起。
............
一颗大型碱金属炸弹在位于南部城郊的十字农业集团3号仓库内毫无征兆地炸响,滚滚浓烟涌入夜色,昭示着又一段不宁之夜。
没人知道炸弹究竟是怎么被运进去的,也许夹在了仓储货物中,也许是外部人员夹带进去的,没人在乎细节问题。
因为第二颗炸弹马上就响了,然后是第三颗,第四颗......
数不清的碱金属炸弹在各个仓库间炸响,气浪撕裂了装着精粮和细面的货箱,将它们葬送于熊熊大火之中,夜晚将散发焦香的烟雾尽数吞下。
到后来,文明人们已经听不清一声接一声的爆炸声响。
他们听见的是另外一种声音,一种比爆炸更加可怕的声音。
饥饿,饥饿,饥饿......
声音一声声回响着。
............
滋滋,滋滋。
凯撒.热浪的声音从每一部收音机和每一台电视机中传了出来。
“欢迎收看临时访谈。”凯撒换下了哗众取宠的腔调,声音变得沉重起来。
“又一个噩耗,波尔托先生。请问,您对这次令人痛心的仓库恐怖袭击事件有什么看法吗?”
“显而易见,这群袭击者们有着明确的目标。”波尔托先生开了官腔。
“但我必须以声明事先平息听众和观众们的恐慌——地表绝不会面临短期内的食物紧张问题。地表最大的农业集团损失了约两成的精粮储备,但供应量依旧能得到保证。我以一位政客的名誉保证,食品和日用品的涨价将被压制在普罗大众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您的承诺对所有人来说都分量十足。”凯撒迎合道:
“说回袭击本身。您认为谁应该为此负责呢?”
“正如我刚才所说,袭击者们的目的是摧毁白面包的原料。他们并不是没有理智的恐怖分子,更不想自断后路。他们的目标是我们文明人,他们很明确地仇视着阶级和财富——我必须补充的是,阶级和财富是由一代又一代人的不懈努力和打拼所赢得的。”
“以您的意见来看,我们应当如何应对他们呢?”
“治安官将会确保相同的袭击不再发生第二次。与此同时,我希望所有正在收看或收听节目的同胞们做好准备,减少外出,适量储存必需品,因为我们的城市可能将要迎来一段不太容易的时光。”
波尔托先生的最后一句话,直接让当天所有市区商铺的营收额翻了十几番!
食品店是最先断货的,然后是药店,成衣店,遗产店以及人们所能看到,想到的一切卖东西的地方。那些永远凑不够五百万烈洋的地表人们为求自保,正在竭尽所能地把手上的钞票换成物资,毕竟,前者可不能吃,价值正在一天天趋于废纸。
另一方面,那些凑够“入场费”的个人,家庭,团体和公司已经开始了静悄悄的转移。商铺们抛售完了所有的囤积货物,将固定资产全部变现,然后悄然关门,消失于地表,朝着安全繁荣的新德市进发。
夜色之中,一座座地下小镇的入口闪烁着急促的灯光,每天放行三次,循序渐进地将人和车辆吞下。他们将循着蜿蜒的蛇形路向下行进,来到小镇的关口处办理入境手续,期间暂住在这个小胃袋般的空洞内,直到所有程序办理完成。
然后,他们将通过地表的边境,通过载具或火车,进入一条大象肠子般曲折多弯的地底大道,它们有些很短,只需要开上几个小时的车,有些很长,需要行驶上两三天。十三座地底小镇的路分别通向新德市的十三个区。
抵达最后一道关口,经过程序严密的核对,检查和处理后,他们将越过虚幻的屏障,步入新德市的天空之下!
混乱而紧凑的一天中,没有人注意到一间名为“日蚀综合”的公司偷偷注册成立,立刻开始向新德市转移资金,让五百万烈洋有条不紊地流入各个商业账户。
“所有的有效文件都在这里了。”
晨昏侦探奎尔丁提着一箱书面文件气喘吁吁地进了屋,把玻璃门一关,拉上了厚重的门帘。
每份文件上都有奥贝伦侦探公司对应部门沉甸甸的黑色印章,这代表了它们的真实有效性。复印件会被盖上另外的专门印章,一份要价70烈洋。
“临时董事大会”召开于温克尔先生留下的中介所内,与会者除了他自己外只有两个人,金和遗产店的老哈桑。
“真不敢相信您愿意拉老哈桑一把,中指先生。”老哈桑的两只黄色瞳孔朝着不同方向骨碌碌地打转。
“你帮了瑞文先生很多忙,这是我的感谢,而且你日后还能帮我更多。”
金严肃地说:
“你是泥手党的老干部,我必须带你下去。泥手党的事情不可能就这么结束。我的下一个目标是拇指,这需要很长时间的筹备和大量的建议。”
“我和我的所有遗产都乐意为您效劳。”老哈桑笑呵呵地说。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先去办好所有的入境手续,然后你们两个先下去,替我把所有的资产都整顿好。”金回答道:
“我们的定居地选在新德市麦西坎区,这是瑞文先生的安排。我随后就到。”
把所有文件一份份全检查好后,奎尔丁忙不迭地把它们捆好,收进箱子,用力将箱盖压严,艰难地扣上了金属锁扣。
然后,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打开了威奇托89号的房门,这里现在成了他的临时居所。整条威奇托都是空的,这意味着他其实想睡哪都可以。
不久后,他就将迎接新德市美丽的青蓝色天空,和煦的人造风,整洁的街道以及绚烂的霓虹灯牌。
没有烈日,没有随处可见的死亡,那里是真正的人类理想乡,文明大都会!
把箱子踢进床下后,奎尔丁在床边伸了个大懒腰,摸了摸脑后多出的一小块凸起。
他至今想不明白为什么“中指”先生要送给自己这样一件用途古怪的遗产。
它的名字叫“坠落的钟摆”,用途非常简单直接,就是让人入睡。
只要向后一仰,就能轻松陷入质量极佳的深层睡眠。
遗产的作用让人莫名其妙,但至少这段时间,他利用它补回了自己欠下的大部分睡眠债务,就连黑眼圈都消掉了大半。
晚安,奎尔丁对自己说道,闭眼向后仰去。
中介所内,瑞文自黑暗中现出了身形。
“只剩下你了。”他说。
“是的,瑞文先生,只有我了。”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坚定地重复道:
“我是您的亲启者。不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要面对些什么,不论您接下来打算做些什么,我,我都会陪您见证到最后。”
瑞文默不作声,扭头看向了窗外。
夜幕之上,地表的末日正一步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