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瑞文面朝镜子,对跟进来的小伙子挥了挥手。
“只是被我自己的脸吓了一跳。”
他在话说出口后才意识到这有多么荒谬。
金在他的眼中也有点陌生。
他现在看起来就像一座小山,影子牢牢堵住门口,不留一丝缝隙。初次见面时,他的个头不过比自己高五公分左右,可现在,自己居然需要抬头高高仰望,才能勉强看见他的一头红发。
他现在的身高至少超过了两米三,甚至更加夸张,这让他不得不向每一道房门低头弯腰,而且他还在成长,乃至此时此刻。
不属于人类的那一半血液逐渐主导了他的躯体,正慢慢将他朝着非人的存在转变!
脑海中的猜测让瑞文一阵头皮发麻。他像只沉默的鸵鸟般回到床上,将脖子埋进白茫茫的被褥沙漠,终于沉沉睡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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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三区间的交通关系相当紧密。只要花50烈洋购买一张通用日票,就能够乘坐吊轨火车无限次往返花园区,法尼尔区和米歇根区。据说,不少法尼尔酒鬼常借此便利跨区喝酒,为电车公司平添了一大笔收入。
“这很不错,能省下找旅馆的工夫。”
瑞文当即决定买票,先在三区内绕一圈,把最迫切的坐标问题解决,然后,按需进行探索和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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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车站或商铺排队时需间隔至少一人的社交距离,若前方为陌生异性,则需间隔至少两人距离。”
“不可在票站前饮酒或进食刺激性食物。”
“在购票队列偏长时,必须于前方还剩三人之前掏出零钱。”
这些区法虽不是惩罚严重的硬性规矩,却冥冥中让法尼尔人,乃至其他两区市民都养成了比大多数新德市人更加文明的习惯。
瑞文把多出的头发束在脑后,换了一张脸,边和同伴一起吃着著名的费力达菲亚奶酪牛肉三明治边开始了环区游。法尼尔区保留着大量的历史建筑,这要归功于五十多年的《法尼尔历史保育条例》。绿皮火车自都市上空悠悠掠过重要地标“自由广场”和“解放之钟”,烈日48年的那场地表独立战争就曾在垂直于广场的地表之上打响。
莱克海文庄园隐没于一片金黄色的地底枫树林中。莱克海文大公是卡内基三代王托马斯.卡内基麾下最为知名的权臣,也是一位著名的秩序建立者,法律修订者,法尼尔区的秩序正是由这位昔日的统治者开的头。
格底斯堡遗迹是一场晚于地表独立战争的王朝内战遗留物。这场格底斯战役被史学家认定为“双王时期”的正式开端,也是王朝历史上最为血腥的一场战争,效忠于“喜剧之王”阿里斯托.卡内基的博托马克联邦军与“悲剧女王”伊莎多拉麾下的罗伯特.李将军在新德爆发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冲突,留下了一大片以“镜面广场”为中心的废墟。
“唔......看样子,‘那件’王朝遗物在这时已经出现了。”
瑞文扒在车窗上,出神地看着脚下那面方圆数十公里的巨大六边形“镜子”。
无疑,这片至今空无一物的平地正是出自“裂帷者的六棱镜”之手笔!
“看来,这件王朝遗物当初属于喜剧之王或悲剧女王其中一方势力,更有可能是前者,因为王朝基金会源自正统王室的后裔。”
12点,一家人参观完皮兹堡历史博物馆,在下城区的德曲村内享用了风味独特的舒芙蕾糖浆派和像雪花一样轻盈柔软的软糖面包。
德曲人是新德市的少数民族之一,在《法尼尔公民平等条例》的保护之下,他们在法尼尔区得到了与普通市民完全相同的待遇。这些人的肩膀,脊背和耳朵后方各长着一对翅膀般的墨绿色小鳍,信奉名为“星骸女神”的存在,并因此拒绝使用除马匹和马车外的任何交通工具,以及一切带电的设施。
“女神不悦于一切以电力驱动的事物。只要坚持淳朴和忠诚,祂便会降福,让死物生出祂的上半身,拥有凌驾于一切同类事物之上的大能!”
“这描述的不就是活船吗?”瑞文想起了几个月前把自己和金淋得一身湿的活船蔻蔻蒂。
看来,这些信徒的教义中还漏了一句——受女神赐福的事物大都乖戾善妒,需要时刻用漂亮的小礼物哄着,否则后果严重。
接下来的6个小时,为了不浪费手头上的日票,一家人乘上绿皮火车,在花园区和米歇根区的上空环绕了一大圈。
花园区内有着上百家高等学府,教育机构和医学基地,新德市教育局大楼就设在这里,而鼎鼎大名的莎诺菲公司总部同样位于花园区市中心。
“要是在街上碰见露莎.莎诺菲小姐就好玩了。她这个年纪应该还在上高中,学校刚考完试,她就和母亲一起去参加了尤娜的生日宴,现在应当正享受着忙碌充实的假期生活。”
不过,就算真的凑巧碰上了,她也认不出自己来。自己现在并不是“盖兹比先生”,长相完全不一样。
一行人沿着花园区东部的汤姆斯运河散着步,吃起了富有城东特色的烤蝾螈串。瑞文对这种另类美食久仰数月,真正吃到嘴里,才发现它的味道很像地球居酒屋里的佐酒小菜,又脆又香,红色的风味酱料增添了一笔点睛的微辣味。
大学生们聚集在运河公园的长椅和草地上,或谈论着假期和社团活动,或苦恼于即将到来的论文答辩。一群年轻男孩在方块广场上跳着舞步诙谐怪异的鱇加舞,像鱼类一样扭动腿和腰部。这种舞蹈总能在不知不觉间让人心情愉快,也许真的具备某种神秘仪式的效果。
与法尼尔和花园区相比,米歇根区就没那么光鲜多彩了。乌压压的工厂像一排排火柴盒一样占据了城市的大多数空地,黑烟自烟囱飘至空中,被青色天空吸收,一点都不剩下。新德市工厂的运作离不开献祭品,献祭仪式让工厂的污染几乎能被完全忽略不计,亦能将工业意外的发生概率降至最低,给予作业者最大的保障。
“毫不夸张地说,米歇根的工人是奥贝伦最幸福的工人。他们有着大额厌恶性职业补贴和工伤险,还享受着安全的工作环境和高达28天的年假,每周收入可达3500至6000烈洋。相比之下......”
瑞文不禁回想起了约克公司的工人,地表焦麦田里的筛谷工,想起了金曾经生活过的那座噩梦般的谷仓。
回想起来,把小伙子带出麦田是自己“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一件事。如果一切重来一遍,他肯定还会去一趟那里,不论付出多大代价。
“金。”
他隐隐感觉,现在是开口的时机了。
“你能告诉我,我不在的那四个月内,地表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金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低头注视着瑞文的面孔,却不敢直视双目。
“没关系,如果你不想说,也可以先就这么算了。只是......”
瑞文迟疑了一会。
“只是,我现在没有胆量探索未知,我害怕会因此失去我现在拥有的一切,可偏偏我知道的又太少,不足以支撑我现在的位格。我害怕,再这么下去,我会因一无所知而慢慢走向崩溃。”
他立刻感受到了对方的动摇,伸手摸了摸耳朵上的十面骰耳坠,进一步放轻了语气。
“你不需要一次性告诉我太多,我们可以慢慢来。我现在只想知道,你当初给我的这个东西,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
沉默在汤姆斯运河上游的大型水库边回荡。金的目光闪烁了好几下,仿佛正在内心中疯狂地挣扎着。
“这很难说出口,对吗?”瑞文进一步追问道:
“没事。如果未来我因为这个答案而走上了不归绝路,我并不会后悔。可是,我也许会后悔于当初没能早些知道真相,因而失去挽回一切的机会。”
金的目光定在了瑞文的双目中,一双不再清澈的眼底暗暗下定了某种决心。
“......是祂。”
他回答道。
“祂?”
瑞文心底猛然一震。他能隐约预感到这个答案,可当它被真正说出口时,他心知自己必然会大为震撼。
“祂是谁?”
“祂是......”
“是您将要成为的,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