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发呆了,小瑞,后面有人排队呢!”
叔叔在瑞文的肩膀上轻推了一把。瑞文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自己忘记了“扮演”。
“好,走吧!”
他向水族馆中的鱼儿露出了自然的笑容,哪怕他并不觉得这么做有意义。
但扮演是第二治疗阶段中相当重要的一环。哪怕感知能力正逐渐变弱,意识正在一点点被某种高于一切的东西取代,他都必须尽力扮演一个普通人,维系那种被称之为‘人性’的脆弱纽带。
叔叔看着瑞文的眼睛,流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叔叔。”
瑞文试着向玻璃后的鱼儿主动开口道:
“我们来这么多次,这个世界的‘我’真的不会有所察觉吗?”
在这一治疗阶段中,叔叔带着他频繁地进入梦境,在两个世界中徘徊,到各种各样的地方旅行,游玩,了解这个世界的一切。有时,入梦时间只有短短几个小时,有时则会长达几天。
“放心,他绝不会知道你的存在。”瑞雷叔叔摇了摇头。
“我们会修改他和小雪的记忆,填补你来过的这段时间,不会露出任何破绽。”
瑞文平淡地点了点头。对于鱼儿说的话,他并不感到特别在乎,但理智告诉他应该对此作出反馈,应该像正常人一样点头回应。
船开了,甲板成了一座海上的孤岛。鱼儿们依旧跟着轮船游动,整齐划一地摆动着尾鳍。瑞文趴在船边,听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指着海面大叫,听见手机的快门声,听见了有人低头哇哇大吐的声响。
那个与他建立连系的存在也在用他的耳朵聆听,却没有作出丝毫反应。祂的眼神空洞,甚至让人怀疑眼眶内是否真的存在眼球,身形轮廓像电视雪花般飘忽,随着他的视觉重心,时而出现在天空,时而出现在海面,时而又跑到了他的身后,影子与他重叠。
他有几次试图向祂搭话,询问祂的名字,但“祂”的答案却只有沉默,仿佛还在远处观望,不能完全信任自己。
那些密密麻麻的丝线,是他和“祂”之间唯一的沟通渠道,零星地向对方传递着一些自己的感知。
“各位乘客,由于天雨关系,甲板湿滑,船身较为颠簸。为免意外发生,请有序进入船舱内部......”
嘹亮的广播响遍甲板。与此同时,水雾蒙蔽了众人的视线。
瑞文通过丝线的细微震动,察觉到了“祂”的细微反应。“祂”的注意力被远处的海面所吸引,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里正逐渐冒出一座小山。
“走吧,小瑞,别被淋湿着凉了。”叔叔护着瑞文的后背,跟在鱼贯队列后方,慢慢把他往楼梯口推。
瑞文却在即将踏下台阶之际突然挣脱了叔叔的手,一个箭步冲到了甲板尽头,跨过栏杆,跑到了船头!
丝线正在牵引着他,让他不由自主地作出了反应。一个大浪从甲板边缘打了上来,瞬间将他冲得浑身湿透!
那座小山逐渐在他的眼中现出了轮廓,三只巨大的眼睛像黑暗中的明灯,散发出幽幽冷光。
在与他对视的那一瞬间,三只眼睛同时流露出了惊愕与贪婪的目光!
“小瑞!!!”
叔叔的呼喊从身后传来。瑞文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脚下不知何时变成了汹涌海面。
下一秒,冰冷和窒息包裹了他的全身,发出咕嘟嘟的声响,腥咸瞬间填满了他的喉咙和肺部。
他本以为自己会对“死亡”产生一些触动,可却依旧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小瑞,小瑞!你在干什么?”
诊疗室内,院长拿着电极,在瑞文的胳膊上狠狠来了一下。
瑞文悠悠醒转,对上了院长惊愕而愤怒的面孔。
他能清楚分辨出这条“鱼”的情绪,却没法从大脑中获得任何反馈。
“......我干什么了?”
他故意装作迷迷糊糊的样子,毫不在乎地询问。
“你跳进海里去了!你到底在想什么?”
院长怒不可遏,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
瑞文回想起了梦境世界中发生的事情,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祂”的情绪波动。
“是‘祂’让我去的......另一个‘我’还活着吗?”
“......我也不知道。”院长深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平复了下来。
“你刚才说,是‘祂’让你去的?”
“嗯。”
瑞文平静地点了点头。他知道只要这么说,就没有任何人会因此受到惩罚。
“我感觉我们之间的连系变得更加紧密了,‘祂’的情绪有时会反过来影响我。还有那些丝线,祂’用丝线牵引了我。”
“唉。也不能算是完全没收获......”
院长长叹了口气。
“先在房间里躺一会吧,我会想办法在那个世界把你救回来。以后,要是出现类似的征兆,记得在第一时间告诉我。”
瑞文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次自己的确闯了货。要是自己身上的实验失败了,院长就会在查理,在自己妹妹身上进行相同的实验。他必须保护他们,不能就这么草率地放弃自己。
如今,这是唯一能触动他的一个念头。
他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聆听着院长和D教授在楼下的争执。他的“丝线”遍布整座疯人院,任何动静都无处遁形。
“不能再等了......他随时有可能再次失控,我们不能冒着失去仅有的机会的风险把事情拖下去!”
“他还太小了。”D教授反对道:
“现在让祂强行降临,成功率不足三成......就算真的成功了,他的人格尚未成熟,也未必能达到我们预期中的效果,我们同样需要随时面对失控的风险......”
“我受够了这种每天徘徊于过家家和生死关头之间的日子......或许我们能向K教授请求支援。”
“在阿波罗叛变之后,我们已经无法确定K教授是敌是友了......就算他失败了,我们依旧有两个备用的载体。”
“......”
瑞文在被窝中默默握紧了拳头。这感觉就像水族馆中混进了一条嗜血的鲨鱼,正隔着玻璃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
这时,他听见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门开了,脸上爬满雀斑的金发少年查理笑嘻嘻地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