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之后的第三天清晨,白云坞中央的庭院内。
“夫人,昨天上午把战利品都清点完,送了马叔之后,大当家就把自己锁在屋子里。除去小厮去房间送饭,已经一天没有出门了。”
“他大概累了,要多休息”,王雍容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是高管家说,昨天晚上他在巡视的时候,发现当家的房间,油灯一直亮着。”燕燕关切地说。
王雍容又开始怀疑起了桓景的精神状态,“如果今天到了傍晚,他还是这个样子,你就去探探口风。”
她又想到什么,刚想说出口,但是欲言又止:燕燕对桓景,居然比她这个作娘的还要关心。前些年可从没这样,桓家上下都知道,桓景就是个武痴。燕燕多少是个读书的人,和桓景根本聊不到一块儿去。
如果是前些年她发现这种迹象,是一定会制止的:毕竟燕燕的身世是个谜,如果被发现有罪,作为亲属肯定是要被牵连的。
八年前,赋闲在家的丈夫从路边领回这个快饿死的倒霉孩子时,她并不觉得她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唯一的奇特之处在于,这孩子饿得快死了,却身着绫罗绸缎。在诸王争位兵荒马乱的那几年,京城出来逃难的士族比比皆是。尤其是八年前,当那个食人魔张方驻扎京城的时候,这种看似奇特的事情更是寻常的很。
想来这个孩子大概也是这样的逃难士族。不过当夫妇问及她的家世时,她只是讳莫如深。他们只知道这个小女孩姓张。
王雍容确实也想过追问她的身世,却被桓弼拦住了:“京城的斗争很黑暗的,这苦命孩子大概有不愿提及的过去。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们就不要戳她的痛处了。”所以八年来,在白云坞燕燕的身世一直是个谜,夫妇俩只知道她姓张。
不过随他去吧,现在是乱世,除了她自己,不会再有人在乎她的身世了。
这也是一个挺好的姑娘,如果不是靠着家世,桓景这个不学无术的武痴,何德何能去找这样一个妻子?
何况这姑娘颇有些能耐。
她还记得,四年前夏天,燕燕有一次在给她梳头的时候,冷不丁地冒了一句,“十一月会有日食。”
当时一旁其他侍女和仆从都笑话燕燕,说她平日里看了太多府库里的书,都读书读傻了。日食的原因是天狗食日,这岂是一般人能预测的?
然而,到了十一月,日食如期而至。
“明年二月还会有一次日食。”众人还来不及惊讶,燕燕又给出了下一个预测。
大家怀着惊惧的心理等到了第二年。这一次,预言又是准确的。
从此王雍容对燕燕愈发敬重。她那时才发现这个小姑娘平日里给的一些看似寻常的小建议,其实都是正确的。
比如秋天算账时,她让王雍容把木珠子成排地用木杆串起来,再用一个方框固定住,说这个叫算珠,比算筹要快许多。对于农事,她往往也有独到的见解,又比如之前产丝是用日晒杀蚕,燕燕则建议用盐水腌。一开始村民们都嫌盐水太过破费,但试过之后才发现,这样产出来的蚕丝又粗又不会断丝。
可是她从哪里知道的这些东西呢?她来桓家后只是阅读府库里没人看的典籍,那些东西里真的藏了什么奥秘吗?
此时,桓景靠在一张椅子上。他知道,这个时候椅子还叫胡床。这破椅子完全是个处处违反人体工程学的怪物,全是直角,咯得他的大腿生疼不说;椅背也不是一块完整的木板,而是几杆木条。
他找来棉被,披在椅子上,这才靠得舒服。不过如果女主人进来看到他这幅样子,肯定又要骂了。
他又一遍翻阅着眼前的手稿,这是他花了一天一夜整理出来的心血。之前赶毕业论文和项目期限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累过。他心想,现在这个身体大概从来没有熬过夜,更别说通宵了,所以不太适应吧。
这些手稿是他绞尽脑汁记录下的现代时空一些有用的公式和参数,还有一些关键的历史事实。他实在是不信任自己的记忆力,于是趁着自己对现代时空还熟悉,选择了最关键的一些信息,记录了下来,之后的可以慢慢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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