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程山路,崎岖多展转。
黄楷任坐在一辆面包车上,跟着起伏不平的山路而颠簸着。
当他抵达了拍摄现场的时候,已经是夕阳沉了一半,只留半个圆还在地平线之上了。
本来黄楷任要去的不是这里,但因为拍摄临时调整的原因,为了赶天光,拍夜戏,就改到了这里。
等车子停下来的时候,黄楷任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快要颠出来了。
他强忍着难受和恶心,下了车,看到自己所在的地方,竟然是一片树林之中。
“人呢?”黄楷任一愣,因为四周空无一人。
他惊讶地回头看向司机和来接他的人。
“黄老师,稍等一下啊,还没到呢,只是后面的路车不好开了,要走进去。”对方说。
黄楷任惊讶不已。
然后,又走了大概十分钟,才远远地看到了一群人,看到了熟悉的片场场景。
照明灯已经架起来了。
暮色很浓,有一种要把万事万物都吞噬的压抑感。
来接他的工作人员说:“黄老师,咱们到了。”
天地之间,暮色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层余韵。
斑驳的树影与来往的人声交织,仿佛一场将醒未醒的海市蜃楼。
不知道是颠簸了一路,他脑袋晕晕沉沉,有些恍惚,还是这一刻呈现在他眼前的画面太抽离于平时的现实。
黄楷任的心口仿佛被人用锤子轻轻地敲了一下。
敲出了深山古寺里的余长梵音。
“黄老师?”工作人员又喊了一声。
他如梦初醒,一时间,嘴角溢出了一抹苦笑。
演员,为什么要做一名演员?
黄楷任脑海中又浮现出了这个问题。
来之前他就大约想到,自己不想演《胭脂扣》的心会动摇,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心会动摇得这么快。
不是什么天降神启般的因素,而是这种氛围。
除了名利,演员还在追求什么?
别的人不知道,但黄楷任他是享受饰演一个人物的过程的。
为什么很多演员都说要演电影,而不是电视剧?尤其是那些最顶级的演员。纯粹就是因为电影比电视剧更高级的鄙视链吗?抱有这种想法的人其实都忽略了人本身对于好、对于美最朴素的向往。像黄楷任这样的演员,他喜欢演戏,并且是有着比一般人更敏锐感受力的演员,更是如此。他也向往演电影,向往那种更极致的表演环境。
现在的影视制作环境里,绝对不会有任何一部电视剧的剧组会为了拍一场戏,来到这样一个需要辗转如此之久的荒郊野岭般的无人之地取景的。
所以,刚才那一瞬间,为什么黄楷任会被触动到?
因为眼前这一群人,为了得到一个最极致的、最接近真实状态的拍摄环境,他们可以不顾时间、不顾地点、也不在乎这个地方的环境多远离人类社会而有着接近原生态的艰苦。
黄楷任不是那种贪图安逸的演员,不然他就不会千方百计地想着要转型。他也不是那种会因为拍摄环境不好、受苦很多所以就不接某个角色、某个戏的演员,相反,他其实挺享受那种为了演一部戏而让自己受到各种挑战和辛苦的状态,他喜欢负荷,当他克服了这种负荷以后,他就会得到一种快感。
但是,在他过往的拍摄经历中,很少有这样的时候。
连寻也知道。
但是连寻却说:“不是说苦行僧式的演员才是好演员,你已经走在了很多同龄人的前面,你的演技没有一个人说不好的,何必还要再去给自己找苦吃?”
黄楷任心想,连寻其实从头到尾都没有懂过他。
“他以为我不懂他,以为我就是个唯利是图的经纪人呗。”
连寻跟朋友喝酒,吐槽,说起来就动了情绪,感到恼火、不满和失望。
朋友说:“那你为什么不让他去拍一部他想拍的戏呢?”
“因为他的演技没有那么好,他在我给他挑的这些戏里,都可以表现出很出色的演技,这不意味着他什么都能演!”连寻不满地说,“你看看陆严河,他会演戏,傻子都看得出来,他什么都能演,那他当然演什么都不怕,就算他去演个反派,也能演得很有魅力,可黄楷任有这个能力吗?”
“他都没有演过,你怎么知道他没有?”
“我是他的经纪人,我要是连他有没有这方面的能力都不知道,那我不是白干了?你别以为我真就把他当个赚钱的工作,我告诉你,我是真把他当兄弟,你以为我就是唯利是图、见钱眼开吗?我一样希望他事业发展得好,未来能够达到一个高度。可是,人都有自己的局限,你也要看本身是什么材料,一个摆明了是走明星道路的人,你非要他走演技派,吃不了这碗饭,何必硬吃?”
朋友笑,说:“你这话说的,谁不想让自己达到更高的高度呢?”
“谁说演技派的高度就一定比明星的高度高了?”连寻非常不满地说,“这都是你们这些人吹出来的,这是娱乐圈,是演艺圈,不是话剧舞台,也不是什么表演艺术圈。这就是一个造星的舞台,就算是吹演技派,也是为了造一个演技派的星。过去这么多年,每一个响当当的传奇、大明星都是演技派吗?业务能力是要有,可要真是选演技派,那就都去话剧舞台上演好了。影视剧都是时势造英雄,不是演技造英雄。”
“你这么说,可是别的人不承认啊。”
“可黄楷任他怎么就看不明白这一点呢?他看到陆严河突然冒出来,就热血又中二地觉得自己也可以。”连寻恼火得不行,“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背后怂恿他,觉得他也有那个水平。”
黄楷任坐在一个角落,完全就是一个观众的角色,安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切。
化妆师在给陆严河和陈碧舸补妆。
两个人这个时候形象上都应该要有一些狼狈,因为是连夜跑出来的。
黄楷任听到陆严河说:“其实我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嘴巴再干一点?”
化妆师扭头去看王重。
王重就站在他们跟前。
他说:“太干了也不好看,这个时候我不想让你跟她的画面不美,夜里的这段戏,是整个故事最有故事感的时候,太写实了不好看。”
陆严河笑了笑,没有反驳。
这个故事,是在民国背景下,一个少年暗自喜欢上了隔壁家的夫人,她的男人战死,成了寡妇。
而她男人的上司——一个杀人如麻的军阀却威逼她嫁到他府中做小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