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流民岂会信任他们,有些人已经绝望到不肯挪动,甚至阴暗的想拉着所有人一起陪葬。更有一些人难以分开,不惜主动去染病,以求得最后死同穴的诺言。
他们苦口婆心一日一夜,才勉强把轻重病患分区而医。
那些富商听闻了瘟疫,立马撤光了人手,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堆在粥棚的粮食因为怕有病源,被遗弃在那里,还不至于令所有求生的人饿死。
县衙第一时间紧闭了城门,此后不闻不问,县丞几乎是连夜出了城。州府收到消息的第一刻,便于上原城外三十里的地方设了重兵,若有病患出逃,射杀勿论。
曾经祥和安静的小县,一夜之间沦为一座死气沉沉的城池。
里面的人好像是被遗弃的草木,越来越无望。重达千钧的城门处,每日都有人去拍打去喊叫,可是无人应答。
流溯门五个人成了城里唯一的支撑,支棚子、熬药、熬粥、纾解人们的恐惧、照顾病患,所有的一切都要他们亲自动手,常常忙的焦头烂额。
沈青仔细默写了阿娘教给她的所有百良方,逐一比对,细心研究,针对这病的特点稍作改良,先治皮肤去内热。
她并没有治病救人的经验,只能搬出古书引经论典。那些药服下能让人稍稍缓解,这让她心内稍安。
她从本地人里发现了十八年前曾经得过而且被治好的特例,神奇的是这些人亲人都有染病,他们却安然无恙。
凭着他们对羽笙行医救人的回忆片段,沈青敏锐的捕捉到些有用的东西,这让她越来越有斗志和信心。
这些人感念当年羽笙之恩,知道自己不会再染病,看着流溯门几个少年如此大义,便自发的来帮忙,总不至于他们五人孤军奋战。
沈青几乎不眠不休的行走在重病营帐,把轻症和已有接触但还未发病的人交给了程江林华和秋霜,韩子默负责在城中购药、安抚人心。大家心存希冀的坚持了五日。
第六日天蒙蒙亮,几处医棚突然爆发出一阵阵惨叫,沈青研究改良的药方仿佛一夜失效,死亡骤增,第七日时整个上原再次陷入无望的恐慌,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轻重不一的病患。
“大家不要灰心,我再想办法……一定可以……”
“对,我师姐是个好大夫,你们不要失去信心……”
一双双浑浊而血红的眼睛茫然的盯着面前蒙着面纱的姑娘,最初的光亮化作一片黯淡。
他们并非不知感恩,只是这种有了希望再而绝望的感觉太过残忍,有人甚至已经停止了吃药,忍不住去挠身上的皮肉。
有个人挠着挠着就抠入了脏腑,哪里的疼都一样,他忽而一用力,把自己的一块肝脾扯了出来,上面已经脓化,用力一捻就破了。
他吃吃的笑着,突然嘴角涌出了大口的血,浑身抽搐,如濒死的鱼打滚挺直,最终一片死寂。
沈青无力的看着,止了这边压不住那边,心里全靠一口气坚持着。
“姐姐,吃了药……我身上就不会痒了吗?我就……不会死了吗?”
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小男孩躺在草席上,睁着大大的眼睛问沈青,而就在刚刚,他的母亲已经在一旁的隔间里死去了。
沈青端着药,一勺勺给他喂着,勉力笑着点了点头。
“对,姐姐一定会尽力的,姐姐已经发现了好几种能缓解的草药,你乖乖喝药,一定会好起来的。”
“嗯。我相信……姐姐!”
小男孩点了点头,很是乖觉的尽力咽着药,他的全身已经没有多少好皮肤了,喉咙已经脓化,每咽一口东西都如刀割。可是他还竭尽全力的咽着,做着与死神最后的搏斗。
月亮西沉的时候,男孩悄然无声的合上了眼睛。
沈青站在他的面前默然无声,她垂下眼睛,心里是无尽的灰冷。
她以为自己努力就够了,可是男孩临终前的“相信”两个字,已经击碎了她所有的骄傲和幻想。
原来她担不起“羽华族”三个字,她不是阿娘,也成不了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