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无错生怕她真的恼了说走就走,连忙开口将她留住。
眼见她叹了一口气,又坐下了,他这才安心道:“我在浀林剿匪的时候,找到一个叫做洛娘子的,是武定侯府十三年前坠崖的那个小妾的婢女,她告诉了我一件陈年往事。”
他语气低沉起来:“这件事,事关侯爵世家和当今大权在握的何丞相,但只有这一个人证,尚不足以掀翻他姓何的;再后来,我又查到了那忘恨和尚,也是此事的蒙冤受害者,因此,我还是要特地感谢你把他救了,带回来给了我。”
薛云初知道他说的事,事关重大,有些现在是不能告诉她的,那是为她好。于是她只是静静听着,并未做声。
他继续道:“如今两个人都在我手里,另外还有一人大约也知道内情,但我接触不到。你说,此事我该如何是好?”
薛云初思索了片刻道:“此事肯定不小,到时候无论成与不成,若你出手,必定将袁家置于风口浪尖。你可有可出首之人?若没有,要尽快找,那个人最好位高权重,且要无所顾忌才行。尽量不要让自己成为那靶子,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想想老太君,你祖母阿娘还有你父亲大伯他们。”
她站起来道:“就算是证据确凿,这过程必定无比艰辛,阻力极大。若我有能帮到你的地方,你尽管知会一声,此路不易,还请千万谨慎些。”
袁无错直觉得自己通身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是通身泡在温泉里,又好像是随着那春风飘荡在云端,她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什么魔力?那些道理他自己自然是知道的,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更可信,更明了,叫他心里一面踏实得紧,一面又波动不止。
情绪涌动之下,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又怕说出口惊到了她,一时间有些踌躇起来。
忽然,墙上蹿起来一团黑影,月光中袁四趴在墙头压着声音道:“主子,时间差不多了,快点,不然她追过来就不好了。”
主子今天怎的说了这么久?再不走,等下那凌姑娘追上来胖揍他,他是还手还是不还手?
袁无错一愣神:这有一炷香的时间?袁四真是越来越不中用,连个姑娘都拖不住,回去务必要加大训练力度,不然这月钱也太好拿了。
他向着薛云初一揖道:“多谢阿初妹妹的金玉良言,确实叫我如醍醐灌顶,还有,多谢今日赐药,我一定按时服药。”说着将身上的纸包放下,道:“这是我买的蜜桃居的龙井茶糕和碧涧豆儿糕,新做的,好吃!今夜多有叨扰,我改日再来。”
说完,一纵身飞跃那高墙,便与袁四一道消失不见踪影。
还改日再来?他当自己这里是什么地方,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大晚上的说来就来?还翻墙!被人发现,她名声要不要了!
饶是她一个穿越而来的现代人,此刻都有些恼了,胸口一时有些起伏:真真是冤孽!
不到几息时间,凌双双翻过院墙,气呼呼地道:“好个贼子,竟跑得那样快,每次我快追上了,他就如同个泥鳅一样蹿出去老远,真是气死我了!”
薛云初看着她额角的汗,十分心虚地道:“师姐快别管了,反正那贼人知道你武功高强,肯定不敢再来的,咱们继续下棋,快,下棋了。”
凌双双道:“咦,你什么时候买的蜜桃居的糕点,那队伍老难排了,他家龙井茶糕最好吃……”
铭轩帝的手被那香灰里带着的火星烫起一个泡,此刻泡里灌满了黄水,疼得他眉毛攒在一起,满脸不耐地由着太医给自己上药,一眼都不看殿内额头贴地跪着一动不敢动的司天监丞。
待手包好了,他这才拿起内侍端上来的茶水饮了一口,问道:“说说吧。”
铭轩帝的声音不喜不怒,听不出情绪,但司天监丞背上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他战战兢兢地伏在金殿的地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抖动得太厉害,道:“回皇上,微臣反复观测并测算过,今日辰时应当是没有雨的啊,微臣与监正大人都曾反复推演,此事监正大人也知晓,请皇上明鉴!”
“哼。”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道:“既然你测算不准,便也不配这司天监丞一职,来人。”
金吾卫从殿外进来,那司天监丞心里哀叹一声,什么也不敢说了,只得认命地闭上了眼睛,满脸的绝望。
“拖出去斩了。”
那人早已瘫倒在地,像个木偶一样被金吾卫的人拖了出去。
铭轩帝略有些焦躁,轻轻地挥了挥手,张大伴便将殿内的人遣了个干净。
“皇上,宣威侯世孙郑晏舒消失了大半年,线下奴才的人已经打探清楚,他藏在那宣平侯府,只不过因为宣平侯大人到底是——奴才不敢轻举妄动,还请皇上定夺。”张大伴轻声细语地向铭轩帝禀报道,边说边为他再续上一杯茶。
铭轩帝都要气笑了,他这个皇兄,年少有才但时运不济,一双腿残废以后性情愈发古怪,平日里算是有自知之明,一向不显于人前,如今怎的偷偷藏着那郑晏舒不告诉宣威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今日忽降暴雨,连他这个皇帝都有几分狼狈,他那个坐轮椅的人,竟稳如泰山——他也确实稳得,一把打伞将他遮得严严实实,半丝儿雨都没落在他衣襟上,只闲闲地看着文武百官个个都如同落汤鸡,那样一副波澜不惊又让人牙痒痒的表情,让他十分不爽。
“恩,朕知道了,宣他明日觐见吧。”既然他出现在人前,又是那样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不让他入局,他怎么能玩儿的尽兴呢?
袁无错美滋滋打马回府,无边月色衬着路边别人家的灯笼,晚风吹拂之下轻轻摇晃,显得那样温柔小意,叫他心生雀跃。
他和她共浴着同一轮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