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宫里的寿宴上,众人云里雾里地用完了一顿宫宴,中途仅武定侯夫人被内侍请走,便没了下文。而原本应该接受官眷命妇贺寿的崇安皇太后竟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只有太后身边的一个嬷嬷出来向大家道了一声:“今日太后有些乏了,需早些休息,各位请自便。”便将宴席由王皇后主持,再未露面。
王皇后站起来,手里端着一杯酒,面容和煦,声音温和地道:“太后她老人家想是倦了,今日各位就随我好好品宫中佳酿,恭贺太后娘娘福寿安康,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众人见皇后娘娘已经站起来,便也纷纷站起来,举杯附和着一同恭祝太后娘娘七十寿辰。
何贵妃喝完杯中酒,在众人看着几位娘娘都坐下以后,准备落座之时,忽然慢悠悠地道:“皇后娘娘这声音,怕是坐的远了都听不见呢。”说着又好似想起了什么:“哎哟,难道是太后娘娘寿辰叫您来主持,娘娘心里不痛快?”
薛云初心想,好家伙,这就是宫斗吗?一上来就这么劲爆?
一时间众人都齐齐低下头去,仿佛都开始细细研究面前的那道菜,半点不敢看首座上的两人。
王皇后有一瞬间的沉默,着实没想到今天这个日子她也要出来刺自己一刺,立刻展览笑颜温和道:“妹妹,这在座的各位且不说容貌,便是那教养都是一等一的,尤其是后面的世家之女,我看那些孩子个个安静乖巧,想来就算坐在末尾,也是听见了的,你说对吗?”
何贵妃气得将杯子重重放在了桌面上,柳眉一竖,正要开口,只听王皇后不紧不慢地道:“何况今日太后寿辰,她老人家方才倦了,自是要注意分寸,切莫高声叫嚷吵闹了咱们的寿星才好。”
何贵妃胸口起伏不定,这段时日她是哪儿哪儿都心气不顺,娘家三番五次让她多拢着些皇上;皇上对她又不复从前那般宠爱;长子一个月不来看她一回。好容易见面,便是与胞弟争吵,质问她为何总是偏心弟弟——天地良心,她明明对他最寄予厚望,爱之深责之切,管着他不让他走歪路,怎的就说她偏心弟弟了呢?弟坤哥儿可没有像他那样养小倌儿啊!
她满心焦躁,平日里那总是说得王嘉善无言以对的好口才此时竟不知跑去哪里,见她绵里藏针与自己针锋相对,明里暗里让她不要在太后的寿辰宴上闹事,她只得十分大度地答道:“倒是妹妹我的不是了,那妾就自罚一杯,祝咱们太后娘娘福寿康宁,万福无疆。”
贵妃语毕,肖夏泉的继室何大娘子与邓挞的夫人何十一娘子率先端起酒杯,太子侧妃张氏和林氏也紧随其后,其余人见状也端起酒杯齐声祝祷,一时间宴席上的气氛又回到了开初那样和谐的氛围。
何贵妃放下酒杯,暗暗地切着贝齿,恨不得将桌子掀到那王嘉善的头上。
不就是帝师王延昌的幼女,当年自己做贵妃的时候,她也就是个不起眼的贤妃,就是这个贤妃的称号,也都是靠她老子才的来的——她哪里贤德了?闷声不响地抢了自己的后位,现在还敢当着这么多官眷命妇的面给自己难堪!真是个贱人!
王皇后看着贵妃那张愠怒的脸,心里暗暗地撇了撇嘴。
王嘉善容貌极似其父,不光是容貌,脾气性格也如出一辙:文采斐然,刚正不阿。因此即便铭轩帝再尊师重道,夜里对着自己的老师那也是十分的爱不起来。在她入宫做了贤妃之后,他还是碍于老师的情面,这才让她有了四皇子郑承炳,便从此将她放在一旁不再宠幸。
还是贤妃的王嘉善并未有任何怨言,她有了四皇子,除了偶尔受一受何贵妃的巴掌和挤兑,唯一烦恼的无非是四皇子的身体不那么好罢了。
那时胡皇后身体并不好,据说是过早产子而落下的病根,皇上登基之后,六宫琐事都由贵妃何氏把持,自己和德妃梁玉珊、淑妃袁莹过得很是艰难——饶是她们地位仅次于何恕欣,日子尚且艰难,更不要提那些所谓美人昭仪了。
她手背上有一个圆圆的疤痕,轻易看不出来,只稍微比皮肤白上那么一点点。这个疤痕便来自于如今在寿宴上,风光无限地对着她夹枪带棒的何贵妃。
原本她不是个爱争风出头的性子,在外人看来这个贤妃也是实至名归:不争不抢,不显山不漏水,对待皇上的其他美人以礼相待,其余时间只自顾自地养着一个皇子,与那德妃淑妃一样在宫里算半个透明人。
那一个深夜,四皇子郑承炳突发高热,她命内侍去请太医,一等就是半个时辰,太医迟迟不到,眼看着孩子白眼翻着不停抽搐,她急得生平第一次不顾阻拦,跪在钟粹宫门口大声求着何贵妃,求她高抬贵手,匀一名太医给她救四皇子的命。
何贵妃那时怀着六皇子,临近产期,举宫上下都非常谨慎,那晚她正好胎动频繁,难受得紧,便将当值的太医全叫了去。
深夜胎动难受,不过叫几个太医来守着罢了,竟被那王嘉善说成是不让太医给她的儿子看病?
如此以下犯上,何贵妃自然是气急,大着肚子便要教训她,被贴身嬷嬷拦住后,她将那盏滚烫的茶扔了过去。王嘉善抬手挡了一下,依旧跪地求着她让其中一名太医跟着自己回去,救一救已经高热惊厥的四皇子,完全顾不上自己手上已经被那茶水烫起了一个大泡。
最后何贵妃还是让她带人走了,嬷嬷说得对,就当是为肚里的孩子积德,不与她计较罢了。以后自己当了皇后,看她不整死她!
可是造化弄人,后位空悬几年了,皇上早就属意她做皇后,没想到啊,竟被她半道截胡了。
越想越气,她放下杯子就要站起身来,觥筹交错间的众人一见贵妃突兀地站起,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纷纷望着她。
贵妃面上有点挂不住,刚要说些什么,只见贴身嬷嬷急匆匆走进来,对她说到:“启禀贵妃娘娘,奴才有要事相报。”
站起来的时候,何贵妃无意瞟了席上众人一眼,恍惚间仿佛看到胡皇后在那人群里,目光闪烁地望着她,叫她心里咯噔一下,背上竟有了那么一丝汗意。
难不成最近气运低,见鬼了?
再定睛一看,原来不是胡皇后,那人端坐在虞太医的夫人段氏身旁,与其他人一样,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像,实在是太像了,那张脸与她记忆里三十多年前的、那张叫她嫉妒了多少年的脸简直重合了一般,叫她心里没由来地一慌,略有些站不住就要软倒。
嬷嬷连忙上前来扶住她,呵斥着不长眼的侍女:“没用的东西,倒也将娘娘扶好些!”旋即焦急地催了一下尚在出神间的何贵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