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贵妃回过神来,见她脸上的表情和额头的冷汗,心里又是一惊,便随口与在座的人应付了两句,急急地由侍女扶着走出了殿外。在走出去之前,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段氏身边的薛云初,心里再一次暗暗思索了一回。
薛云初有些莫名其妙:这贵妃单单看着自己作甚?大家都盯着她呢,可不止自己一人。眼见着何贵妃消失在店门口,她也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到十息的时间,就听到宫女惊惶地喊着:“来人,快!快请太医!”
听完嬷嬷心惊胆战地话语以后,何贵妃就在慈孝宫正殿门口昏过去了。
声音传来,王皇后只得无奈地道:“大家稍安勿躁,待本宫去看看。”
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玉箸,跟在王皇后和德妃、淑妃几人身后出了正殿,走出来的时候,薛云初从人群往前看去,只看到何贵妃歪躺在一乘轿辇上,只看到一只无力垂着的玉手随着轿辇的移动微微颤动,随即便在内侍和宫人的簇拥下急匆匆往钟粹宫而去。
在奉天殿跪了两日的何贵妃晕倒以后,便做起了噩梦。梦里全都是烈火焚烧之下,大厦倾塌,灼浪扑面,并那何家下狱、满门抄斩的恐怖场景。在那滚滚人头落下之时,胡皇后高傲清冷的身影不断穿梭摇摆于自己面前,叫她在那噩梦中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得,叫不出声。
她害怕胡氏来伸手掐她的脖子,可是胡氏就那样不远不近地站着,一张美丽又恐怖地脸似笑非笑,好像十分不屑动手杀她一般,那样的嘲讽没有一点声音,反而让她恐惧不已、动弹不得。
不,十几年了,十几年过去了,没道理她现在才来找自己报仇。
她挣扎着,眼睁睁看着何家人的一颗颗人头从胡皇后脚下滚到自己面前,让她的心狂跳到要裂开一般痛苦。
她跌坐在地,看清楚滚落到自己面前都人头的模样,先是自己的父亲,接着又是自己的母亲,几个弟弟,侄子侄女,还有六皇子,最后一颗人头滚到自己面前时,她吓得惊叫出声:“啊!!!恩哥儿!!!!”
在她歇斯底里的惊叫声和铺天盖地的恐惧中,她看到恩哥儿的人头忽地睁开了眼睛,张嘴叫着自己:“阿娘!”
“阿娘,阿娘?醒一醒,您做噩梦了?”她被梦魇住半天挣扎不得,终于是被太子叫醒了。
何贵妃一时半会儿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被叫醒后,连忙爬起来捏着太子都一双手道:“恩哥儿?恩哥儿你还活着?你弟弟呢?坤哥儿呢?啊?他在哪儿?快!快把坤哥儿给我找来!快啊!”
太子原本看着自己的阿娘因为丞相府出事而食不下咽、消瘦不已,看起来十分可怜,心里也十分心疼,但她一醒来就是问六皇子!对他呢,她竟然问他“你还活着?”
怎么的?他死了,老六就能顺理成章地当太子了吗!
此时何家已经出事了,他不能再得罪阿娘,便忍着怒气由着她发了疯一样捏着自己的手问六皇子的下落。
“阿娘!弟弟好得很,他替阿娘去求父皇了!”他忍着耳边尖利得快要刺破耳膜的声音,十分不耐地解释道:“阿娘,你先冷静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何贵妃听到六皇子无事,还替外祖一家向父皇求情去了,心里这才安定下来,双手垂下,靠在榻上不停地淌着泪。
太子见她安静下来,心中的无名火也熄了不少,终于是压着声音道:“阿娘,外祖父说了,这次不必保他,他会将罪名自己一个人承担下来,阿娘要想办法把舅舅他们摘出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贵妃一下子又坐起来,满脸的不可置信,抓着太子都肩膀道:“什么?你要牺牲你外祖?你怎么能这样?啊?你知不知道,外祖父最疼你!你这太子之位,都是他殚精竭虑做了无数的事替你得来的,你怎么能就这样舍了他?那是你外祖父!”
她双目赤红,仿佛下一秒就要变成吃人的阎罗,叫太子极其厌恶地甩脱了她两只扣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阿娘!我怎么保他?你要我怎么保?他谋害前太子,证据确凿,我怎么保他?我舍了这太子之位去保他吗?”他咬着牙压着声音,但是压不住满腔的怒火。
是,太子之位怎么来的,他虽然不是事无巨细都知道,但是他又不是傻子。太子没了,后位空悬的几年里,二皇兄也坠马没了,他算是长子。原本皇后之位是阿娘的,那他就是嫡子。后来皇后之位被人抢了去,父皇为了安慰阿娘,还是让自己做了太子。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这几年也算是摸得八九不离十了。
外祖父确实为他做了许多,但那只是为他吗?他敢说不是为了何家日后的荣华富贵、千秋万代?
他也是在投桃报李,能保下几个舅舅和侄子侄女,哪怕没有了官职,自己以后登上大位了,他们一样可以东山再起,阿娘却要让他不管不顾地救出外祖父!真是妇人之见!
何贵妃哪里不知道个中道理,她只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父亲在顺顺利利地做了十三年丞相之后,竟然要落个砍头的下场,她不忍心看着父亲像在她梦里一样,一颗花白的头颅滚落在地。
她闭着眼默默地流着泪,脸上的血色早就褪了个干净。
是她,是她回来复仇了,而自己呢,就像是在梦中一样,无力改变任何事——除了皇上,她最大的靠山已经倒了。
不,她不能坐以待毙,在胡皇后索命之前,她要先杀了她,哪怕是她的转世,她也必须再一次死在自己手里。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睁开眼睛,十分冷静地道:“你舅舅他们,我一定想办法保下来,还有一人,你必须替我早日杀了,不然,咱们都得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