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持刀进了承天殿,遥遥望着坐在龙椅上的铭轩帝,道:“父皇,儿臣听闻有人给父皇下毒,父皇遭人劫持,儿臣救驾来迟,还请父皇恕罪。”
他身后跟着何岳笙、何柏犀、以及早就不见了的何贵妃。
他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手上的长剑,眼睛扫视着殿中众人,闲庭信步仿佛一匹闯进兔子窝的头狼,在挑选着自己的猎物。
铭轩帝看着昨日还受伤悲泣,今日却与儿子联合起来对付自己的何贵妃,顿时怒道:“何恕欣!朕待你们母子不薄!”
“不薄?哈哈哈哈哈!这么多年,皇上把我当胡映溪的替身,可曾有半分真心对我?好不容易她死了,又让王嘉善那个贱人做了皇后!那礼服是按照我的尺寸做的,你给了她!你对我不薄?”何贵妃状若疯癫,目眦欲裂地瞪着铭轩帝声嘶力竭地吼着,眼中有泪水不住地流下来。
她能有什么办法?太子昨夜派人来接她的时候,魏王还在劝他不要做傻事。而太子,在她的面前一剑将魏王杀了,她只剩郑承恩这一个儿子,如果他当不了皇帝,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只消片刻,她又恢复了平静,指着薛云初面无表情地对着太子道:“恩哥儿,无论你要做什么,先杀了胡氏的那个孽种!那个老和尚说了,胡氏但凡还有一丝血脉,你就当不了皇帝。你先杀了她,其他的,无论你想做什么,阿娘都不干涉你,再不管着你了……”
太子自是知道自己阿娘的心结,当下便对着弓箭手道:“先杀了那个女人。”
凌无我挥动手中的剑,几下将迎面而来的箭矢挡开,厉声到:“姓何的!你可认得我?”
何贵妃抬眼望去,依稀辨认了一阵,这才大惊道:“你是那个贱人的贴身宫女?你没死?”
凌无我恨生道:“你不死,我怎好先闭眼?当年你买通稳婆害死先皇后的长孙,又故意将先太子已死的消息告知先皇后,若不是你这个毒妇,她也不会走那么早!如今,你还要杀她唯一的孙女,当真比那蛇蝎还要恶毒,今日你便看看,若敢动她半分,到底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何恕欣一时间没了言语,她隐隐有了身份不妙的感觉,心头的恐慌愈来愈盛。
金吾卫挡在众臣前面,寸步不退,薛云初站在师父身旁沉静地望着外面黑压压的队伍,一众文官统统举着刀,有人纵使两股战战,浑身哆嗦,手里的剑也不曾抖落半分,气氛紧张到了极致,一时间殿内呈对峙之势,
这时,崇安皇太后站了起来,对着太子道:“恩哥儿!哀家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是最听话的啊,怎的叫人教唆着做了这等糊涂事!”
太子吼道:“我糊涂?父皇他呢?选我做太子,他却要去求长生不老!何家和阿娘有错,他说郑成坤永远不会受牵连!他不糊涂吗?啊?他明明是拿我做幌子,魏王才是他最看重的吧?如果不是父皇偏心,孙儿又何必兵行险招?”
皇太后道:“你真是傻啊!你父皇这么多年一直为你筹谋,让你学着理政,帮你排除阻碍,甚至连你皇长兄都舍弃了,你,竟无视他的苦心!”
“好一个排除阻碍、舍弃皇兄!原来是子承母业,家学渊源!”
一个突兀的声音从西偏殿传来,许久没有露面的宣平侯由人推着轮椅进来,望着崇安皇太后道:“母后,敢问当年您为皇上扫清的障碍里,是否也包括儿臣?”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引得纷纷侧目,崇安皇太后这边和太子那边看着突然出现的宣平侯,都有些意外,皇宫早就被围得水泄不通,他是如何进来的?
宣平侯将轮椅推到了崇安皇太后面前,问道:“母后,如今这局面,你可曾预想到过?”
“你一心想要自己的儿子当皇帝,完全不顾我有没有那争位之心……”他缓缓地说道:“那时我早已对父皇言明,做皇帝终是不自在,动则左使记之,言则右使记之。我志在游历天下,可你呢!你身为我的嫡母,竟狠心坏我双腿,绝我子嗣,要我性命!”
“你能把赤藿芦用在我身上,为何不敢用在你的孙儿身上?若是用了,今日倒是不必有此一难,太后,您说对吗?”
铭轩帝震惊地望着崇安皇太后,忍不住问到:“阿娘,他说的是真的吗?”
崇安皇太后结结巴巴地道:“皇儿,你不要听他胡说。事到如今,火都烧眉毛了,还说这些作什么?”
宣平侯忽地笑了起来:“罢了,陈年旧事,如今再提起,你认也好,不认也罢,自有报应,都是报应,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群跳梁小丑,一个拙劣的把戏,几句一眼假的弥天大谎,竟然能扳倒一国太子,竟然能让一个皇帝亲手废了自己的皇长子。他郑景郯果真是过得太顺了,皇位有太后为他筹谋,登基之后有太子和胡家为他遏制公侯勋爵。
他半分脑子都不用,以至于几个乌合之众作了一场蹩脚的戏,就让他轻而易举地放弃了对自己最有用的太子,还亲手摘掉了等同于自己左膀右臂的徐家,顺带得罪了鄂楚胡家,他真是古往今来第一大蠢货,蠢得他想笑。
被诬陷除夕要杀他夺位的那个早已泥下销骨,如今真正要做这大事的,倒是他捧在手心里的现太子,真是天道好轮回啊,他忍不住大笑出声,根本停不下来。
阿赟,你看到没有?真是风水轮流转,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宣平侯坐在轮椅上,笑得腰深深弯下去,整个上半身和下半身剩下的半截腿贴在一起。
崇安皇太后看着笑得有些疯癫的宣平侯,一时间竟有些害怕起来,跌坐在椅子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何岳笙道:“宣平侯!你,你又从何而来?”
宣平侯收了脸上的笑道:“何大人机关算尽,事事周密,如今竟也有何大人料不到的地方?”
他将轮椅转向何岳笙,道:“何大人,你的几个孙女婿,日子过得可好?他们对你可如你所想的那般俯首帖耳?”
何岳笙听得心惊不已,邓挞带着神卫营北营到现在还没从西苑那边赶过来汇合。
他心慌不已,对着太子道:“殿下!切勿中了这些人的缓兵之计,他们如此行事,不过是在做戏而已,殿下务必快些杀了他们,这天下便是你的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太子挥手道:“杀!”何柏犀何榆犀带着人便开始冲击第一重屏障金吾卫,双方刀来剑往,厮杀在了一处。
晋王、晋王长子、五皇子和七皇子被人护在后面,几人都挡在了铭轩帝身前。
眼看着金吾卫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神卫营的人太多太多,杀了又不断涌上来,如同黑压压的蚂蚁一般。一时间金殿的地面上伏尸遍地,哀嚎满殿,血腥直冲人的肺腑。
薛云初仿佛回到了七岁时的白羊关,满地鲜血,喊杀声震耳欲聋,但她再也不是那个躲在草丛里等着战事结束的幼童了。
她和凌无我拿着刀,挡在德妃、福宁公主和虞绍铨的前面,对着冲上前来的神卫营的人不住地砍杀,鲜血溅到脸上,她眼睛眨也不眨,只砍瓜切菜般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生死存亡之时,心头只要有半分仁慈,对自己的杀机便增加十分。
那吴光得了何贵妃的令,想要先行斩杀薛云初得个功劳,几个来回之后竟被薛云初一剑刺中喉咙,难以置信地捂着脖子往后退了几步,便倒在了一堆尸首上,喉咙里咕哝几声便瞪着双眼不动了。
太子惊道:“她会武!先别管她,去抢玉玺!”
曹关和涂勇闻言即刻调转方向,冲向铭轩帝那边而去。
方澄懿中了流矢,程礼卿拖着他不住地往后退。
晋王吓得哆哆嗦嗦,将怀里的儿子一下推给了王皇后,想要向西偏殿逃去,冷不防被曹关一刀劈来,他伸手抵挡之时,右臂竟直接被砍断,左手也被削去了三指,半声都没来得及嚎出来,当即白眼一翻倒地不起。
王皇后抱着晋王长子悲鸣道:“我的儿啊——”
眼看屠刀已经要落下来,王皇后避无可避,紧紧地抱着孙子闭上了眼。
曹关的刀半晌没有落下来,王皇后惊惶睁眼的时候,只见那曹关难以置信地瞪着眼,低头看了看胸口穿出来的一支还在滴血的箭,身子晃了一晃便倒了下去。
接着便是一支接一支的箭雨破空而至,精准地射中了涂勇等几个为首的将领。太子回头看时,一支箭射在了他的臂甲上,“当”的一声,震得他手中的长剑掉落在地,何榆犀立即挡在太子身前,大叫道:“不好!有人打过来了!”
何岳笙大惊,回头这才发现,自己这边的神卫营竟被神卫营北营的人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团团围了起来,一时间盔甲相同的两拨人犹疑着互相对望,竟有些无从下手。
袁无错手持弓箭,一箭射中了何柏犀的额头,何柏犀吭出半声,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死了。
袁无错将手上的弓拉满,踏着殿外的尸首高声喊到:“阿初!你可还好?我来救你了!”
凌双双也喊到:“阿初,我也来了,我和师叔一起来了!”
薛云初擦了擦脸上糊着喷溅的血,吐了一口带血的口水,大声答道:“我还好,这里伤者很多,你们得赶快些!”
虞晚苼手持弓箭,身后跟着十分狼狈的虞晚莱,他一眼看到父亲尚好,便松了口气。
虞晚莱气喘吁吁,手里的弓箭几乎要拿不稳了,对着殿内喊到:“福宁!福宁!我来了!”
福宁抱着已经昏过去的德妃,哭着喊了一声:“阿莱哥……”便呜呜地哭了起来。
梁昀瑾的衣袍上全是喷溅的血迹,拿着剑喘着粗气,对着殿中喊道:“祖父!孙儿来了!您老可好?”
梁鸿道捂着胸口,支着剑,坐在台阶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答了一句“哎!”没想到临老了,他还要伸手拿剑,豁出自己这条老命护一回驾。
严敏淳也喊着:“祖父!祖父!”
听得了里面人的回应,袁无错松了一口气,这转头才道:“小邓将军,南北两苑还有残部未除,便交给你了!仲予、五城兵马司的人,袁家近卫听令:救吾皇!给我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