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想,或许是因为有了“无限幻境的虚拟指南”,金雪梨几乎没有跟居民真正地对抗过——更遑论生死相搏。
直到她从死亡里被重新释放出来,她才终于生出了一个推测。
每个居民,都有不一样的生存方式和攻击手段,这一点她是知道的。
但是仅凭“攻击手段”四个字,还是很含糊笼统:比如说,拿拳头打你也是攻击,用一句话让你脖子裂口也是攻击——那么,一点一点挤占掉你的存在,同样是攻击。
“你自己也说了,居民会更改记忆细节,填补差距漏洞,所以居民对自己才是本主一事,是绝对坚信不疑的。”
金雪梨已经快要压不住毛巾了;假如身下居民此时挣扎用出的力气,也是她自己的,那么她一直以来锻炼身体的成果还真不错,足以让她此刻咬牙切齿、双臂颤抖,不知道何时就要被掀翻下去。
但是该说的话,一句也不能省。
世上确实只能有一个金雪梨,居民说得不错。
“我一回想,却发现我不是这样。我自从发现还有一个‘金雪梨’,一直摆脱不掉自我怀疑,尤其是当我死而复生之后……我无法解释,为什么我会把你的伤口复制走,为什么我会想不起来裤子是在哪儿买的。如果我才是居民,面对这些疑问,应该早就有一個圆滑答案了。”
“金雪梨”嘴里深深压着一条毛巾,嘴唇绷成了长薄光亮的两条,牙半隐半露,唾沫、唾液、干呕声和舌头一起,在口腔深处挣扎翻搅,仿佛还想说话——自己的面孔成了这个样子,几乎叫人不忍看下去。
金雪梨知道它想说什么。
“你是想说,正因为我是居民,所以在面对无法回答的问题时,我才会认为这反而是‘我才是正主’的佐证吧?”
它喉咙里发出呜鸣声,似乎是一个愤怒的“对”字。
“了不起……不管我提出什么质疑,你都可以将它变成我对我自己的怀疑。”
居民一拳砸进她的侧腰,一瞬间里,仿佛将空气和光线都砸空了。
金雪梨眼前一阵阵发黑,强忍着痛,手下依然死按着它,只勉强扭过身、蜷起腿,把大腿当作护城河,承受它砰砰的拳头——另一只膝盖,还得压在它另一条胳膊上,肌肉都在抽痛了。
“这就是你的攻击模式,对吧?”
她必须要把话说出来,只有说出来,才能有一线生机。“在我们二人之中,你是绝对坚信不疑的那个,我是怀着恐惧与不确定的那个。以我心中这一点点怀疑作为基础,你说出来的话才具有杀伤力,才能变成现实。”
她的脖子之所以会被一句话裂口,不是因为她是居民;而是因为她心中那一丁点的怀疑。
居民的攻击,是“语言”;但它的攻击方式,却像是拿着一根灌满毒药的针管,必须扎进皮肤里才能让毒药生效。
而那一丁点自我怀疑,就是皮肤上的切入口——没有切入口,居民的语言攻击就不会起效。
如果居民把同样一句话说给安东尼听,他脖颈当然是绝不会裂伤的,因为他的自我认知清清楚楚,与“居民”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的本能,就是要挤占掉我的存在。所以你反复提醒我,指出各种各样的问题与破绽,要我认为我自己才是居民。‘金雪梨’是一个位子,我死了,或者消失了,空出位子来,伱才可以永永远远地坐下去,真正变成金雪梨。
“为此,你用一句话割开我的喉咙,又要告诉我,居民的‘复制’是有时间限制的——即使本身没有这么一回事,因为你将它说出来了,我过一会儿也会开始渐渐变成居民,对不对?”
她刚才对自己的一丁点怀疑,已经作为切入口,让这句话渗进去了;留给金雪梨的时间不多了。
再过一会儿,如果她还没能解决掉眼前的居民,恐怕她就要开始代替它成为居民了……
即使她自认已经将事情整理清楚,可是当这个念头一起的时候,她心底依然浮起了一个小小的声音:真的吗?
到时是你“代替”它成为居民,还是你“恢复”成居民的样子?
……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已经快要压不住“金雪梨”了。
金雪梨甩开脑海深处那一个声音,加快语速,想要在机会流走之前,将所有话都倾倒出来。
“当你说出‘居民’有时间限制的时候,反而是让我看见真相的开始。因为真正的‘金雪梨’根本不知道这一个讯息——我甚至怀疑这个讯息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你临时编造出来的,只为了让我代替你成为居民?”
最后一个字的音节,被拉长成了一道破音。
随着居民猛然一个挣扎、动员出更多的活动范围,它一拳砸在金雪梨太阳穴上;在金锣声和白星星里,等她重新恢复清明视野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被掀倒在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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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雪梨”正一边干咳,一边爬起身。那条长毛巾被口水浸透了,沉沉的,趴在一旁地上。
“你错了,”
它嗓音嘶哑,好像嘴唇舌头都还沉重麻木着,不太听使唤。“……真正的金雪梨,是知道这个讯息的。我上个月在听广播的时候,主持人就将它作为传言而提过一句,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