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西北，风挟着砂石飞粒越过一望无际的黄土，掠过零零星星的骆驼刺，将戈壁滩上的裸露基岩打磨得嶙峋荒凉。
充沛的日照下，一行列车孤独地沿着古老的河西走廊向东行驶，最终目的地是汉家最繁华的城市，东沪州。
车轮经过分段铁轨发出有节律的“咔哒咔哒”声，这并不让车厢内的旅客感到吵闹，反而令气氛显得昏昏欲睡。
第九节软卧车厢，第四个隔间，姜秦靠在下铺，强打着精神取出灰色大编织袋中的水杯，抿了一口水，润开几乎前后贴合在一起的喉咙，默默忍受空气拂过上呼吸道的刺疼。
他大约明白自己感冒了。
第一次离开家乡，姜秦显得有些亢奋，但亢奋后随之而来的虚弱与疲惫让病毒有了可乘之机。
他频频轻咳，以缓解痛痒。
列车在这时缓缓停下，停靠在一个很小的站，大约只会经停三分钟。
想抽烟的乘客向外望了望，默默收回烟盒暂时熄了心思。
姜秦看向站牌，意识到列车马上就要进入中原与西北的模糊边界，此后多半是不会再有熟悉的戈壁滩了。
摇铃彻响，乘务员大声催促那些慢吞吞还未上车的旅客，姜秦听到了一个男人慌张的回应声。
“别开，先别开，马上，等等我啊，求求了！”
这声音由远及近，由外到内，从瓮声至入耳，越发清晰。
姜秦愣神盯着对面的空缺铺位，还在思索这人会不会来自己对面，一个身穿深蓝色外套的男人就已经拖开软卧隔间的推拉门，气喘吁吁地瘫在他对面。
这人一只手捂着侧腹，面容因为疼痛变得龇牙咧嘴。
按照姜秦家乡话来说，他应当是气打结了。
从站台到这儿才几步路，跑了这样短的距离竟然能喘成这样，姜秦心中觉得诧异，默默给这人打上了细狗的标签，虽然这人体态称不上细狗。
姜秦瞟了一眼这人，发觉他皮肤细腻亮白，不像自己这样粗糙多须，猜测他多半是来西北旅游的南方城里人。
列车重新启动。
这人在长达半小时的休息后，才勉强缓过劲儿，将一堆大包小包的行李放到货架和床下，然后掏出一套复杂的茶具摆在桌上，接来热水，竟然开始泡茶了。
这么讲究吗？
姜秦挑了挑眉，不多言。
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孤儿，话少，不会对超出认知的东西进行评价。
乘务员拉开门，问道：“来，身份证提供一下。目的地是列车终点站泸州，大概明天上午到。”
姜秦瞟了一眼那张身份证，得知他叫李察。
现在隔间已经满员了，下铺的姜秦和李察，以及上铺的两个蒙头大睡的旅客。
晚上八点，因为还未彻底离开西北，车外依旧明亮如白昼，名为李察的人似乎格外不适应。
他想睡但睡不着，如同睡眠障碍者。
姜秦心中默默评价，哦，城里人的特有毛病，睡不着觉。毕竟不用干农活儿，身体消耗根本达不到需求，又因精神压力过大导致内分泌失调，长期处在亚健康。
小推车经过，李察叫停了它，在里面挑挑拣拣，但始终没有选择。
服务员有些不耐烦了，催促道：“您到底要啥？”
“有千岁山么？”李察认真且挑剔道，“我只喝那个牌子的矿泉水。”
“没有！实在不行你买瓶酒。”
李察的目光探寻在小推车中：“那……有黄酒吗？我只喝沙洲牌，必须得是九年份的，我刚巧带了热酒器。”
服务员没忍住，挖苦讥讽道：“您是哪家的大少爷？您这么讲究，出门怎么不带个女仆？”
“没办法，大学不让带女仆，莺她没跟来……”李察有些无奈，挑了瓶二锅头，付了钱，“下一站是哪儿？”
服务员熟练回应道：“关中东，是个大站，有卖打火机，有时间抽一根。”
李察点点头，随后又从行李箱中掏出了小酒杯，无聊地喝起了闷酒。
此时姜秦听到了叽叽喳喳的声音，是从李察的箱子中传出的。
姜秦一瞬间打起了精神，眼神变得锐利。
隼贩子么！
“哥们儿，我不是隼贩子。”李察已经察觉到姜秦的探寻，立刻解释道，“是我养的一只鸟，比较独特，鸣叫起来像隼，叫阿特莉丝。”
他从行李箱中拿出一个鸟笼，笼中是一只好似燃着火的长尾翎修长蓝鸟。
姜秦认不出这是什么品种，但至少不是他们西北的濒危鸟类，打消了瞬间暴起控制李察的心思，轻声道：“车上不让带活物。”
李察毫无愧疚，嘻嘻哈哈道：“我当然知道，所以我特意藏起来了，哥们儿，我敬你一杯，你替我保密。”
李察借着这个机会打蛇上棍，终于给自己找了一个酒友，攀谈起来。
姜秦没有拒绝李察，闻着那股酒香，他确实有些馋了。
虽然二锅头的味道并不是他喜爱的，但也总比没有强。
姜秦不是什么社恐，他不介意李察的问东问西，相比于乡里那些卖弄资历的长辈，和李察的交谈算是比较轻巧和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