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西郊玉渊潭一带自打辽金时代开始,就是幽燕一带的王公贵胄们修身养性的好去处,到了大明朝那会儿就更是庄园林立,别墅成片了。而到了大清入主北京城后,玉渊潭一带的庄子和别墅就换了主人,都归了新朝权贵所有。北京城内有头有脸的,几乎都在玉渊潭这一片有个园子,孔四贞、尚之信、耿精忠他们几个自然也不例外。
在收到了王辅臣的邀请之后,他们仨就马上借着出城小住的名头出了北京城,先住进自家在玉渊潭的庄子,然后再换上便服走后门出去,溜到了王辅臣的园子里。
当王辅臣、王忠孝父子抵达自家玉渊潭庄园的时候,他们仨已经在后花园里恭候多时了。
说起王辅臣在玉渊潭的庄子,那可真是比大豆腐巷的大宅子敞亮多了,占地至少是后者的十倍!二十多亩的园子,里头有三路四进四出的院子,还有一個大的不像话的花园,花园里头还挖了池塘、堆了假山,还修了个观景的阁子。阁子高三层,坐在里头还能遥见玉渊潭的那一潭子湖水。
王辅臣就让园子里的仆役准备了一个席面,摆进了后花园的阁子,还让王安王全在阁子下面把风,然后才带着儿子王忠孝和孔四贞、尚之信、耿精忠一起把酒言忠。
“贞姑姑、俺答公、和硕额驸,如今这天下大势,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平西王收了鳌拜,在云南厉兵秣马,还联络了四川、贵州、广西的不少绿营将帅,甚至在广东、福建、陕甘、湖广都有人和平西王暗通款曲。而各地的前明余孽和海上的郑家海贼也不消停。
光是今年,各地上报抓到的和杀了的朱三太子就有八个......而福建、广东沿海的海贼也越闹越凶。一旦平西王在云南举兵,不说南方半壁江山要乱,这西南的三分天下一准是乱成一锅粥的。
好在皇上还是圣明的,现在已经开始布署围剿平西王了!而咱们四家又在皇上的三路围剿方略中担当一路,责任重大,不能有失啊!而为了能替皇上守住大清西南这一路,咱们四家必须来个西南互保、共同进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王忠孝这个大清“西南互保”联盟真正的灵魂人物,就开始发言了。
“对对对,世凯说得对,两广福建形势复杂、人心不稳,到处都是前明余孽和平西王的旧部。也就是我们几个对大清是赤胆忠心!”
第一个附和王忠孝当然就是“又精又忠”的耿精忠了。他刚刚又送了王忠孝三万两银子——耿精忠现在已经如愿以偿了,很快就要在杰书的护送下去福建接班了,当然要兑现之前的承诺了。
之前王忠孝帮他包装成大忠臣的时候说好的价钱是先收两万,事成再给两万。现在耿精忠多给了一万,就当交个朋友。
对于“西南互保”,耿精忠当然也是赞成的。毕竟他这些年一直都在北京当人质,在福建那边没多少基础。如果能拉上王辅臣、孔四贞、尚之信当盟友,那掌控福建就能容易一些了。
“这个西南互保的确不错......广东那边奸人太多,若是我等忠义之士还不抱团,早晚会被奸人所乘!王大哥、孔大姐、耿贤侄,只有我当上平南王,我一定和你们联手!”
尚之信也紧接着表态加入西南互保。他的麻烦比耿精忠更多,耿精忠他爹耿继茂身体不大好,没有给耿精忠生出多少好弟弟。
而尚可喜是属“种马”的,这些年在广州一个劲儿地下崽,弟弟妹妹多的尚之信都记不清数目了......没有一百,怕也有八十了!
妹子多一点也就算了,大不了就是陪一份嫁妆。可是弟弟多了是要分家产的!尚可喜手下那点儿佐领根本就不够那么多儿子分的。
更可恨的是,还有几个年纪大些的弟弟也在谋求平南王世子的位子......这群“不恭之弟”整天围着尚可喜这个不孝之爹拍马屁,还不停说尚之信这个哥哥的坏话。
而尚之信也的确不怎么孝顺......有一阵子还不把尚可喜当老子哄!
那时顺治帝还在,尚之信身为“俺答公”,奴辈比他爹都高,当然不能把尚可喜当老子了——俺答是兄弟的意思,顺治是拿尚之信当兄弟的!
尚可喜不过是顺治的奴才,而尚之信是顺治的兄弟,谁高谁低不明白着?他要是把尚可喜当老子,那就是坏了“奴辈”,就是不忠了!
可没想到顺治皇帝年纪轻轻就没了......而康熙小皇帝也不怎么认他这个“尚叔叔”,虽然大家还管尚之信叫“俺答公”,但是这个“俺答公”的含金量直线下跌啊!
他现在没了顺治这个好哥哥,他爹又被一群坏弟弟带坏了,康熙又不认他这个“尚叔叔”,世子的位子都摇摇晃晃的,想要提前嗣位,然后坐稳平南王的宝座,就只能和王辅臣、孔四贞、耿精忠联手了。
“俺答公,你放心,等我的新军练好了,就和四贞一块儿护送你南下。到时候我带着一万新军和四贞的定藩一起支持你!”王辅臣当然也愿意和尚之信联手了,当下就笑着拍了胸脯。
尚可喜的平南王当太久了,而且他又特别能生,生出来的儿子女儿再去和广东地面上的军头、豪强联姻,现在已经有点盘根错节了。
王辅臣这条过江龙如果想在广东多吃多占一点,就得把尚可喜换成尚之信——尚之信虽然姓尚,但他实际上也是个外来户,那些广东人指着鼻子骂他他都听不懂!
所以尚之信如果当了平南王,多半会和王辅臣联手!
孔四贞看见尚之信、耿精忠都入伙了,一张绷着的面孔也笑了起来:“这下好了,咱们的西南互保成了......皇上再也不用担心西南这一路了,说不定将来咱们四家还能一起出兵湖广,帮着皇上封堵吴三桂东进之路。”
听见这话,王辅臣的眉头又蹙了起来,“格格,您也别太乐观了,即使咱们四家联手,互保西南都很勉强。要出兵支援湖广,还是有点力不从心啊!除非......”
“除非什么?”孔四贞问。
王忠孝接过问题,回答道:“除非咱们真的能把根扎进两广福建的土里面......如果咱们只是浮在上面,靠万儿八千的官兵,靠几个心腹官员,咱们是控制不住两广福建那么大的地盘的。”
“扎根?要怎么扎?”耿精忠问。
“咱们可以搞个学会!”王忠孝说,“搞一个研究儒学的学会!”
“儒学?”耿精忠差一点给王忠孝逗乐了。
“世凯,你还懂儒学?”孔四贞也是一脸难以置信。
尚之信则一会儿看看王辅臣,一会儿看看王忠孝......没错啊,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我懂不懂没关系,”王忠孝摆摆手,“我可以去江南请大儒来讲学,用江南大儒的名头,把咱们的西南儒学会支楞起来,让两广福建的士绅都加入进来,听大儒讲学,为我等所用。”
“好像有点意思,”孔四贞似乎被说服了,“世凯,那你这个学会准备叫什么?”
“叫维新学会!”王忠孝一本正经说,“讲得是新儒学!”
“什么叫新儒学?”孔四贞被王忠孝说得一头雾水。
王忠孝只是笑了笑道:“可以用来终大清的儒学,就是新儒学!”
.......
“二公子,什么叫新儒学?我怎么没听说过?”
“二公子,您真懂儒学?忽悠人吧?”
“就是,二公子,我可是您的书僮......我记得《论语》您都没认真瞧过,您真懂?”
“嗨,要懂那个干什么?咱们只要有银子有兵,将来就能割据一方,吃香的喝辣的!”
“对,对,对......就是这个理儿!”
“都说什么呢?会说话吗?大头是我兄弟,他虽然念书不怎么用功,但是最近一两年开窍了,有点博学强记,过目不忘的意思了!没准真懂新儒学了。”
玉渊潭庄子里面,属于王忠孝的书房里面,今儿一大清早就来了一屋子的人。有于师爷,有王吉贞,还有“仁、义、贤、安、全”他们哥几个。
这些人都是王忠孝让人叫来的,叫他们过来的目的当然是向他们摊牌了——爷不装了,爷是有学问的,爷懂新儒学!
当然了,这几个算得上是“真自己人”的家伙,对于现在已经脱胎换魂的王忠孝还是缺乏了解的,不知道他的“窍”开得有多大,还以为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遗传性”反贼呢!
而实际上,王忠孝要干得事儿根本不是造反,而是革命!
革大清的命!也要革儒学的命!
这两件事儿在王忠孝看来,那就是一回事儿.......大明的灭亡而随之而来的华夏天倾,实际上就是儒学的衰败和士大夫的腐朽无能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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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华夏大地上的显学,儒学自汉武独尊以来,就负担着为天下输送治世用兵之才的任务。如果儒学没有过分衰败,还能源源不断为天下输送治世之能臣,用兵之名将,那么华夏就不会有亡天下之祸。
可是从宋朝开始,儒学就因为种种原因,无法再提供足够数量的能臣名将。因而才有了南宋末年和明末这场天倾。
而在明末天倾之时,努力支撑华夏天下到最后的,也不是本应该作为民族脊梁的士大夫,而是“海贼”、“闯贼”、“献贼”。
实际上,这样的情况在元末的华夏复兴之役中已经出现了,当时承担华夏复兴大任的,也不是宋朝遗留下来的儒家士大夫。
韩山童、刘福通、朱元璋、陈友谅、张士诚等等,没有一个是儒家士大夫,给他们当将军,帮他们打天下的也多是草莽出身。
而在原本的历史上,无论是三藩起义,反清复明,还是建立地上天国,又或者是后来的反清革命,儒家士大夫在其中发挥的正面作用都相当有限。
不过这个看似已经断了脊梁的儒学,在明末清初的这一段,还是露出那么一丝丝的曙光,出了两个堪称大儒的人物......其中一个就是写出了《明夷待访录》的黄宗羲。而另一个当然就是比黄宗羲还懂《明夷待访录》的王忠孝了。
相比另起炉灶,搞一场儒学革命,无疑是最现实的。
看见眼前几位都在质疑自己的学问,王忠孝嗯咳了一声,然后问拉了把椅子坐在书房门口的王忠义:“大炮,外头没人吧?”
“没人,都轰走了。”绰号“王大炮”的王忠义回答道。
听见外面没人,王忠孝就拿起毛笔开始写大字儿,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练字儿,现在已经能写一笔相当不错的楷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