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声“嗨哟、嗨哟,加把力”的劳动号子声,长长的撑杆插入水中,抵在了河底的淤泥当中,推着一条装得满满当当的漕船,逶迤向东而行,在枫桥到阊门之间的繁忙无比的水道上激起一条浅浅的白浪,一面三角形的“粮”字旗号,就在姑苏的夏风之中猎猎飘动。
这条漕船的船头上,并肩站着一男一女,男的身穿月白长衫,手持一把折扇,轻轻摇动,好不自在,正是那个最喜欢耍帅的延平王府咨议参军、天地会江南分舵分舵主陈永华。
而那女的,则是这段时间一直和陈永华出双入对的桃花仙子常明月。不过她已经褪去了道装扮成了商人妇,立在陈永华身边,看着仿佛是那家大商家的少奶奶。
而在这条船来船往,热闹得仿佛水上大马路一般的水道两边,则是号称“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的十里长街。
这条十里长街并不在姑苏城内,而是在姑苏城外一条连着姑苏城的阊门和大运河之间的水道两侧。水道在长街的中间,水道边上全是装货卸货的码头,码头外则是繁华无比的街市,居货山积,行人流水,列肆招牌,灿若云锦。水道之上,更是飞架着不知多少座石拱桥,桥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熙熙攘攘。
陈永华虽然不是头一回打姑苏城外的这片繁华地过了,但这会儿立在船头还是有点感慨,慨叹道:“真没想到在当今天下,还有这等富庶繁华之土......”
try{ggauto();} catch(ex){}
旁边的常明月叹息道:“也只剩姑苏一处了!奴家听家里的老人说,昔日扬州繁华,犹在姑苏之上,可惜十日之屠以后,不复往昔繁华,至今未复元气。金陵城中,秦淮水畔,也曾是歌舞升平繁华地,但如今也已风流不在了。”
陈永华叹道:“其实扬州、金陵还是好的......终究还有一些元气。真正被鞑子毁惨了的还是安平和广州,泉州安平原是郑氏本据,曾经海商无数,帆樯如云,每年光是交给郑家的船税,就以百万计......那时候的郑家,可真是富可敌国啊!那时候的安平,真是盛极一时,可惜尽数毁于鞑虏之手了。
而广州就更惨了,两千年的海贸商都,天南第一繁华地。不仅被尚可喜、耿继茂两个老贼给屠了几十万人,还搞出了海禁迁界,海上的财路断了七七八八,再没有昔日之盛了。”
常明月慨叹道:“不知我等今生还能再见太平盛世否?”
陈永华信心十足,目光坚毅:“能!一定能!”
两个人正聊得兴起,忽然间就被一个大嗓门给打断了。
“陈先生,常仙姑,你俩就别光顾着说情话了......眼看着就要到阊门了,咱们这趟可装了不少宝贝,绝对不能出意外?”
说话的是个十七八岁的粗壮青年,正是王忠孝的养弟王忠义。
他现在已经乔装改扮,换上了一身水手的短衣,露出两条粗壮的胳膊,他的皮肤本就有点儿黑,乍一看就是个常年行船的水手。
作为王辅臣的养子,王忠孝的养弟,天地会的创会元老,同时又是和王辅臣、王忠孝父子一起猎杀鳌拜的心腹,算是王忠孝这个造反集团最最核心的成员。
而且他还在王辅臣的队伍里还是个有一技之长的......他的绰号叫“王大炮”,这个可不是随便叫的,而是他真会放大炮!
他亲爹就是王辅臣军中的一个炮手,从大同就一直跟着王辅臣,一直跟着打了缅甸,四年前才客死在了云南。不过死之前已经把儿子教出来了。后来王辅臣收了王大炮当养子,又让他跟着吴三桂军中的资深炮手学了几个月。
不过这还不算什么,后来王忠孝本人还亲自带过他......就在王辅臣受命小站练兵后,王忠孝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一本名叫《曲射炮术》的小册子传给他。
还让杨起隆从天津卫找了几个曾经为大明朝铸过炮,现在改行当铜匠、铁匠的老师傅帮着铸造了几门又短又粗,看着跟“汤锅”差不多的“曲射炮”,让王大炮和王大炮自己的徒弟们练手。
后来火药郭到了小站,王忠孝又让火药郭照着图纸打造了一批开花弹。
王大炮口中的“宝贝”,指得就是两门青铜铸造的,可以发射十二斤开花弹的臼炮和几十枚安装了木质尾翼和木管引信的开花弹。
可别小看这两门青铜臼炮和几十枚开花弹......这可是历史上的朱三太子们从来没有拥有过的火力!
只要这两门青铜臼炮可以运进苏州府城,那么即将开始“平江暴动”可就热闹了!
“放心吧,不会有人拦着我们的。”陈永华笑着拍了拍腰带上挂着的钱袋子,“有钱能使鬼推磨......实在不行,咱们不还有内务府的令牌?苏州城内有苏州织造衙门,看守阊门的官兵知道内务府的来头。”
陈永华说话的时候,他乘坐的漕船已经接近了苏州城西面的阊门。
阊门之外,商船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都是在等待着交钱进城,城门外的长街上,则是店铺林立,热闹非凡,水面上还有载着各种吃食的乌篷小船钻来钻去。
还没有进入平江古城,陈永华、常明月和王大炮三人,已经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那种富庶繁华。
但是此时此刻,在这处天下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大概没什么人会想到,一场震惊天下的暴动,马上就要开始了!
......
苏州城内,鹤山书院附近,一处刚刚被某个来自福建的商人高价买下的商馆之内。真朱三太子王士元,正站在一面大号的铜镜前,看着镜子中自己的模糊影像——这是一个穿着土黄色长袍,头上戴着一顶红色风帽的男子。
所谓的风帽就是一种御寒挡风的帽子,后面较长,披在背上。这种帽子因为可以遮住发辫,所以在清朝初年比较流行,那些被迫留了辫子,但又心有不甘的士大夫,最喜欢戴着着种帽子。但王士元并不喜欢这种帽子,也不喜欢身上这件做工粗糙,样子也很难看的袍子。
“没有好一点的吗?”王士元问,“大明亲王的蟒袍可比这好看多了。还有这顶红色的风帽太难看了,能不能换一顶乌纱?”
“三太子,您就别挑了。”一个大胡子,操着陕西口音的壮汉站在王士元身边,对他说,“黄衣红巾......这是红巾军的打扮!当年您的老祖宗洪武皇帝打来江南时就是这一身!”
和王士元在胡扯的人是何天然,他领着七十来个天地会的死士,护着王士元,也装成漕商漕工入了城。还住进了常明月让人买下的这处距离江苏巡抚衙门很近的商馆——这里就是“平江府暴动”的总指挥部了。
而“平江府暴动”的总指挥当然就陈永华本人了,至于王士元的任务,则是在暴动开始后扮演他自己了。
“三太子,您的王旗也有了,快快,拿来给三太子看看!”何天然又招呼两个手下展开了一面刚刚做好的黄旗,旗帜上还绣着字。
王士元回头看了看,低声念道:“驱除鞑虏复中华;均田分地开太平......这里面怎么没大明什么事儿?”
“有的,有的,这旗还没完全做好,当中还有个明字。”何天然道,“到时候还会有一面天地会的红旗和您的三太子旗一块儿跟着......咱们一起去打鹤山书院的江苏巡抚衙门!”
“咱们有多少人?”王士元问。
“现在有七十二个!”何天然说,“陈参军和常仙姑还会带些人进来,到时候会有大约一百人。另外,拙政园那边还两百人。”
“总共就三百人......”王士元额头上冷汗出来了,“三百人能打下苏州府城?”
其实哪有三百,陈永华、何天然这里的一百人是实在的。王永康那边的二百人压根就是虚的。
“应该是不能的。”何天然笑道,“不过没关系,咱们只需要在苏州府城内尽可能搞出动静就可以了......咱们得让天下人都知道,真正的朱三太子又回来了。这就够了!”
“够了?”
王士元将信将疑。
“够了!”
陈永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王士元回头一看,就见到一个意气风发的陈分舵主大布流星走了进来,郑重对王士元道:“定王殿下,咱们现在要做的不是一场简单的造反,而是一次革命......现在的当务之急,也不是攻占多少地盘,而是要天下有识之士都知道我们的主张,让他们赞同我们的主张,支持我们的所为,同我们站在一起。
只要天下有识之士都能加入我们,满清的那点八旗兵根本不够咱们打的。”
看着信心满满的陈永华,朱三太子还真是有点无语,什么有识之士?有识之士都是士绅地主,他们能同意均田分地?
正想到这里,一个天地会的门徒飞也似的走了进来,递给了陈永华一张纸条,陈永华拿过一看,就放沉语气,对何天然道:“大髯,让所有人都回来养精蓄锐......我们明天就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