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萍来到穆晚秋家的时候,谢若林正好在家。穆晚秋招呼翠萍跟她一边吃着花生,一边聊着天。谢若林来到桌前抓了一把花生,然后对着正在吃的翠萍问道:
“怎么样?花生还行吧?”
“行,谢先生你可真有本事,都这时候了还能买到花生,你可真有本事,很贵吧?”翠萍也没多想,随手回道。
花生这种东西,在现在看来,就是个普通的物事,可是在四七年的天津,却是绝不普通。谢若林和余则成吃饺子时所说的话也没有一丁点的夸张。
一九四七年年中,国统区物价已涨至战前的六万倍,出现了买东西要用麻袋装钱的奇观。工人、农民、正府公教人员等都深受通货膨胀之害,生活入不敷出。工农业生产也因为通货膨胀和内战而无法正常进行,老百姓连饭都吃不饱,自然是不会去拿成麻袋的钱去买花生这种闲着没事儿磕牙的物事了。
谢若林哂笑了一声,拿起了桌上的放大镜,一边鉴别着贩卖情报得到的珠宝首饰,一边语带嘲讽的说道:
“你们家先生更有本事,就是不愿意拿本事去换钱。”
穆晚秋听到谢若林嘲讽余则成,心生不怨,直接对着谢若林顶了回去:
“人家余先生心有志向,不像你,光认钱,都扎在钱眼儿里了。”
穆晚秋跟随叔父穆连成生活多年,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钱,所以平日里她对锱铢必较的谢若林很是看不惯,如果不是为了留在天津,有个合法的身份,不至于遭到军警宪特的骚扰,她是绝对不会听从叶晨的建议,嫁给谢若林的,因为两人的三观严重不合。
没有哪个男人,会听到妻子在自己面前说着别的男人的好而无动于衷,最重要的是穆晚秋踩着自己夸着余则成,这让谢若林体会到了扎心的痛苦,因为穆晚秋的行为是典型的胳膊肘往外拐,调炮往里揍。
鉴于叶晨对自己的警告,谢若林跟穆晚秋成婚之后,没动过她一手指头,忠实的充当着保护伞的角色,没让穆晚秋受到一点委屈。所以穆晚秋当着外人对自己的背刺,让谢若林心里极其痛苦。
即便如此,谢若林也没让穆晚秋下不来台,而是给自己辩解道:
“他那是被洗脑了,这未来和平了,就没有主义了,有什么呢?就只有钱,你信不信?”
翠萍从余则成的口中得知,谢若林是个标准的情报贩子,虽然对于他的市侩不能理解,不过在别人家里做客,她还是懂礼数的没有和主人辩解。
更何况她在心里是认同余则成的话的,那就是谢若林这种人的心中空虚,没有信仰,而自己和余则成却不一样。翠萍和余则成就好像是站在高处的人,在俯视着站在低处的谢若林。所以对他的话,听一听,笑一笑就好,没必要跟他去较真儿。
然而翠萍没说话,不代表穆晚秋会选择当哑巴,因为她从心里对于谢若林有种浓浓的鄙视,只见她用挑衅的眼神看了眼谢若林,然后说道:
“我不信,有志向的人心里永远有主义!”
翠萍看到穆晚秋总是和谢若林呛着来,感到一阵不自在,因为她就没见过这么奇葩的两口子。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即便是吵架,也都应该背着外人,可这俩人当着外人面前,却跟斗鸡似的掐个不停,真是让翠萍涨了见识了。
余则成和李涯那边还在说着话,这么晚了,外面已经天色渐黑,翠萍哪怕是离开了,也没地方可去,总不能大晚上的跑到梅姐家里去打扰对方。所以为了缓解气氛,翠萍在一旁笑着打起了圆场:
“妹子,也不像你说的那样,有时候老余他也都囔,嫌钱不够使。”
这倒不是假话,因为通货膨胀的缘故,导致物价飞涨,要是指着余则成在保密局天津站的那点死工资,恐怕余则成和翠萍早就饿脱相了。
只不过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余则成好歹也是站里的大员,求他办事的人很多,孝敬更是不少,所以他和翠萍的日子还算是过得去,没有平常人的拮据。再加上翠萍和余则成平日里过惯了苦日子了,对于这种粗茶澹饭的生活,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所以也没觉得有多苦。
听到翠萍对自己的帮腔,让谢若林的心里好受了许多。因为穆晚秋就是个被惯坏了的富家女,这种人你让她风花雪月她擅长,但是要让她柴米油盐,她是狗屁不通。
自从嫁给谢若林之后,穆晚秋就没做过一顿饭,因为她压根儿就不会,而且谢若林忙碌的时候,她也从没说搭把手帮着忙碌一下,就是只会坐等吃现成的,即便是这样,她还时不时的嘲讽谢若林。
谢若林看了眼穆晚秋,然后对着她说道:
“你听见了吧?不是谁都跟咱们家似的,吃喝不愁的。余太太,听我一句劝,你回去也给你家先生吹吹枕边风,让他开通开通。就凭他现在的位置,那拿点情报出来就是硬货啊。”
还没等翠萍回话,穆晚秋就对翠萍说道:
“嫂子别理他,他就是个钱孙子!”
穆晚秋的话深深刺痛了谢若林,此时他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对着穆晚秋呵斥道:
“你别跟这儿酸熘熘的啊,当初追着给人家当小儿,怎么现在还惦记着呢?还要不要点儿脸了?”
翠萍闻言一愣,她看了眼身边的穆晚秋,随即对着谢若林问道:
“啥?给谁当小?”
穆晚秋哂笑了一声,然后冲着谢若林大声吼道:
“这也就是新时代挡了路,要是换作以前,我做小也就做了,怎么了?也轮不着你,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跪着求我!”
吃着别人的,住着别人的,还在嘴里骂着别人,说的就是穆晚秋这种人。一个男人在抗战胜利后的乱世中,娶一个落魄汉奸的侄女回家做正房太太,已经很能拿出诚意了吧?民国时期的女子生存有多难,可以参考一下张爱玲的小说。
由于社会没有工业化,民国失业率哪怕是留过洋的男性都高达四分之一,社会上无法提供那么多的工作岗位,女性的出路更是狭窄,正府机关单位的工作没关系根本进不去,只能寄托于家族和婚姻,抛开了谢若林的话,穆晚秋独自一个人是完全没有生存能力的。谢若林在那个时代背景下对待穆晚秋的方式,已经不亚于救命之恩了。
谢若林在这个时代对于中产阶级家庭来说都算是高配置女婿,父母双亡,意味着没有背景,但是口齿伶俐会来事,最后还混到了中统的敌情干事,有正府背景,可以庇护家人。最主要的是,他能搞钱,在关键时候还能搞到紧俏物资。
要说他唯一犯的错误,就是像一条舔狗似的,爱上了他不该爱的女人,对于穆晚秋抱有非分之想,毕竟舔狗不得好死这句话可不是说说的。谢若林怒急的从桌上抓起了一个玉镯子,冲着穆晚秋就砸了过去,口中还怒骂道:
“贱货,你个不要脸的玩意儿!”
玉镯子砸在了穆晚秋的额角,她当即发出了一声痛呼。翠萍本能反应的抓过了桌上装着花生的笸箩,对着谢若林就砸了过去,翠萍指着谢若林说道:
“姓谢的你给我老实点儿啊!”
谢若林虽说是个钱串子,其实他本人还算是比较有涵养,换了旁人,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邻居,插手别人的家务事,早就把你给扫地出门了,谢若林却没有再出声。
谢若林看着用手捂着额角的穆晚秋,鲜血已经从她的指缝里渗了出来,谢若林的嘴巴微张,却没有再多说什么,毕竟家里还有翠萍这个外人在场。谢若林将桌上的珠宝首饰都拾掇进了箱子里,然后拎着箱子进了里屋,把客厅让给了翠萍和穆晚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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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若林走后,翠萍对着穆晚秋问道:
“你家里有绷带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