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在屠杀结束后,怀言者们总会按惯例点燃仍然能燃烧的任何东西,站在火祭场的边缘,注视着升起的黑烟,微笑着向帝皇虔诚祈祷,祝愿帝皇赐予世界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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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洛索斯非常确信他们此时正在路过的建筑物残渣,曾经属于一座神庙,某种以巨蛇为主题的结社。
无数座花岗岩曾经被雕刻出细密的鳞片和残酷的蛇瞳,残缺的拱门坐落在峭壁之间,青铜门扉刻满盘蛇的浮雕,展现着戴文本地的信仰。
如今,这一切都在怀言者六十年前的无情摧残后,零落成烧焦的废料,以及断裂的石制根系,且半数浸没在黄褐色的冒泡泥潭中。
茂盛的青苔和野草攀附在石料的表面和间隙之中,蝇虫和它们令人厌恶的幼虫则在泥潭的表面和边缘成群飞舞。
头盔在得出读数的第一刻就立即开始过滤此地的有毒空气,但一股恶臭仍然徘徊不去,仿佛直接从他们的感官系统边缘入侵,以有毒的气息试探着他们的灵魂。
而在这一切要素之上,一种黑沉的黯淡气息竞争性地出现,如纱般蒙在他们的感官之上,它似乎正是在他们见过怀言者的火祭场后悄然出现。
它更加纯粹,更加……恶毒。一种凭空诞生的冷酷恨意促使贝洛索斯握紧他的武器,在他抽动着的心脏中,某种将眼前的一切全部毁灭的阴暗意愿正在迅速上升,催促着他尽情撕碎、烧毁、击倒任何事物。
隔着头盔,他仿佛看见自己同伴的眼神正在闪烁着凶恶的冷光,仿佛一种黑暗的狂喜栖居在副官的灵魂中,对任何毁灭的先兆都抱有极高的期待,即使毁灭将是他自己的。
头盔内的激素检测信号迅速向他发出警告,贝洛索斯用力咬了一下舌头,吞咽口水,勉强压制住这股外溢的仇恨。当他渐渐平静,另一种情绪此消彼长,恐惧倏然贴上他的皮肤,带来死寂的寒冷。
他等待着动力甲为他注射调节神经的镇定剂,并忠实地把自己的情况口述告知铁之主。
如果遇到超出能力范围的事情,他不会用自己的愚蠢或骄傲创造不必的牺牲——何况来到这里前,凯尔·瓦伦刚刚找他们聊过此事。
他的战靴踩过一些松脆的物质,贝洛索斯低下头,注意到那是一具溃烂的人类骸骨。这是他们在这片破碎大陆块上遇到的第一件与人类相关的事物。一次何等值得欣喜的破坏和终结……不,停下。
“死亡时间不超过四周,”一名战士俯身进行简单的检测,“灵能痕迹,腐蚀性法术……他死于周围的灵能环境。”
他的副官将他们的发现以简洁明了的语句录入通信频道,与其他战士分享。贝洛索斯注意到副官的嗓音变得相当沙哑,对方也受到了那股强烈的恶劣**的影响。
内外皆钢,他默念,回忆着基因之父的教导,重拾那份应有的冷静。
在军官的内部频道中,贝洛索斯读到更多反常识的现象。
这颗小小的星球似乎伴随着物质上的分裂,在各个区域上也衍生出本质性的变化。
有些断裂的大陆上全面地充斥着诡谲的芳香,所有事物都呈现出对繁衍的崇拜,就连石廊和房柱都结对地相互契合;有些地方则血流成河,铜铁的锈气漫山遍野,遥远的呼吼回荡在现实之外;其中最少的是某种迷宫般的晶体化区域,钢铁勇士们用重炮轰碎每一扇挡路的水晶墙,冷酷地向着深处前进……
值得注意的是,他们始终没有遇见过任何足以构成威胁的活物,不说叛军,就连活人都没有。
“与某种图形相似,”另一组战士分享着他们的见闻,“这些灵能迹象的形态存在规律。”
贝洛索斯同样发现了这一特征,许多事物正隐隐构造出同一套相似的形貌,戴文上空的黄色弯月是一道弧线,在地面的泥潭中延伸出三条扭曲的纠缠反射,神殿的多个飞檐从特定角度看,组成了一组古怪的嵌套衔尾结构,还有……
铁环机兵举起机械臂,从枯朽剪影般的黑色树枝顶端,拾起一串相互嵌套的锯齿锁链,机兵眼中亮绿的光芒微微闪烁,扫描着锁链的形态——那不是人造的锁链,而是受到周围灵能环境的影响,树枝自动链接拧成的回环。从形态来看,那类似于一条衔尾的蛇。
一条条信息继续在快速地交换和传递,任何一个发现都并非孤例,从戴文卫星的无数个角落,更多的灵能影响产物一一被发觉,且周围的环境越是令人厌恶,那种亚空间的恶臭和黯淡的翻涌恶意就越是难以抵挡,这些有形的微小迹象就越普遍;它们要么相伴而生,要么互相作对。
没有活人,依然没有,就像这里早已是战火烧遍后的沙原。
贝洛索斯令他的战士暂缓前进,他的经验给了他一种不好的预感。“小心,”他说,“停止前进,等待下一步指令。”
但世界似乎开始整个地发生变化,从某一个微不足道的时刻起,他们脚下的板块似乎整个地缓缓开始移动,引力环境剧烈地动荡着,树木倾倒,山石崩塌,向着一个既定的方向滑落,直至跌入尽头般的中心。
与此同时,那股残酷而疯狂的意念忽而无数倍地增强,转化为一道贯穿灵魂的尖啸,漆黑的浪潮带着亘古的痛苦和折磨汹涌而寂静地咆哮。无数的景象正在侵入他的脑海:舰艇在空中爆炸并坠毁,千万座石头垒成的高塔隆隆倒塌,行路者在干涸的灰色石滩上跌倒在地,死者的尸身顺着冥河般的瀑布坠进深潭……
然而,贝洛索斯的耳边没有真正的声音响起,色彩也点滴地褪去、消散。那些浑浊的褐黄色泥潭、远方回荡的战吼、芳香刺鼻的感官纱帘,尽数地被黑暗吞噬,变成一团尖锐的墨黑浓雾,撕扯着他的皮肤,如鹰爪刮过他的骨头……
“已经够了,”这种强烈的感官刚刚浮现,不过十秒之内,一道机械合成的仿造人声就从铁环口中发出,送来远在铁原号上的铁之主的命令。
铁环的合成音不带感情,但贝洛索斯只觉得基因之父的声音如在耳畔——如此急切,如此肃穆。
“全员停止探索,准备返回轨道,63-8的平叛进入搁置,”佩图拉博快速说,“这已经不是我们应该处理的,等待——”
贝洛索斯没有听见铁之主的后半句话,在他周围,世界如此寂静,不论是污秽的昏黄光亮,还是铁环机兵外壳上的闪光,忽而全部地黯淡、陷入遥远的、无限的黑暗。
黑暗正在蔓延,覆盖了他周身的区域,不,远远不止,它如此庞大而无限,攀过断裂的蛇柱,咽下枯萎的槁木,轻柔地漫过这片大陆,而后向戴文破碎的天空延烧……
自上而下,自外而内,黑暗深入至无穷的尺寸,直到度量化作虚无,如内在外,似下在上,死亡与寂静重新从黑暗中显化,缓慢地在跨越所有人类足以定义的词汇的范围内燃烧,超出了测量的极限,越过了有限的数字,词语不再具备意义……万物在死寂之中告以终结,由此得以超越时间。
他似乎什么都看见了,又似乎一无所知。
他抬起头。
梦魇般的漆黑太阳就在那里。
它悬挂在虚空的另一个端点,似乎刚刚显现,又似乎从未离去。
那恒星风的末端化作一根吸收光亮的黯黑细针,将他如飞蛾钉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