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杨烟兴冲冲地去县学报到时,终于知道苏可久是给自己挖了什么坑。
其他工作都还好,但讲诸子百家的刘夫子是个极其自恋的话唠,竟要杨烟一言不落地记录他课堂所讲,包括自我吹捧的各种花团锦簇的骈句。
杨烟想这刘夫子兴许是《论语》读多了走火入魔,也学孔夫子想让别人出一本他的语录,但其人却着实屁话太多。
杨烟一边听他眉飞色舞地讲书,一边笔下鸡飞狗跳地记录,一堂课下来,她脸色煞白,手指发抖,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只蹲在学堂外面干呕。
“啧啧,都熬走几个书童了,还没人能把他送走。世道不古啊。”头晕之余,杨烟听路过的两名学生议论。
想来这刘夫子背后定有什么门路,也许是县学掌事姥姥家的大舅哥,也许和掌事老婆有一腿,也许是掌事顶头上司的狐朋狗友……杨烟天马行空地想着,嘴里“呸呸呸”又“哈哈哈”笑了好几声。
“你疯了?”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杨烟连头也没回,心里却问候了苏可久祖宗一百次。
“你不会也想跑吧?”苏可久索性跑到杨烟面前来,努力睁着一双无辜的细长眼睛望着她。
被这样盯着杨烟更觉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按耐住脾气,一字一顿地说:“我谢谢你了,这差事很适合我。”
要不是她太需要钱财,谁会为半斗米折腰。
“不用谢,不用谢,顺水人情而已。”苏可久捏着一把扇子,贱兮兮地拱手作揖。
杨烟没再理他,站起来就进学堂收拾课堂的杂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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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已至初秋时节,但风清气爽,天气不冷不热。
县学只办大半天,中午差不多未时间就放课,学生们也就各自回家读书备考,有的则三三两两约着去游湖野炊,弹琴赋诗去了。
杨烟非常羡慕这些士族或商贾子弟,不愁吃穿用度,也不需要怎么用心去争功名,有则锦上添花,无则靠家族庇荫也能一世无忧,多少寒门青年,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登科及第,而更多寒衣平民和贫苦百姓,却连读书的机会都没有。
“门第”自古是人与人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
想到这儿,她自然想到苏可久。
在七里县呆了几个月,她知道县城北边住的都是没有耕地靠打零工过活的小门户或者来做小生意的外地人,大体就是市井平民的聚集地。
而苏可久明明是个平民小子,也根本不受士族或富家学子待见,却每天嘚瑟得像只孔雀,真不知他是如何混进县学的,又怎么做到在别人面前捏腔拿调毫不露怯。
想到这儿她还是由衷羡慕起苏可久的盲目乐观和厚脸皮来。
但羡慕完别人,杨烟又想到自己,如果说苏可久还算个平民,那现在她只算个下九流的小奴隶了,只能够得上给学子收拾废纸,磨墨端水。
不过作为女子,即使还在定州的家府里,在当下女德的约束中,她也是做不了和友人游湖泛舟,兴游山水的逍遥梦的。
下了学走在回城隍庙的路上,杨烟莫名悲从中来,只得甩了甩头,抛掉这些有的没的念头,去街市买了蔬菜肉食回去给涯夫子做饭。